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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敢说好色的老顽童──蔡澜

蔡澜走了,没有惊天动地,却像一种熟悉的气味被抽走,一个时代,悄悄熄了火。

他的一生,是贪吃的,是贪玩的,也是贪情的。他从不掩饰这些,反而引以为傲。他觉得人生就是要尽兴:“好吃、好睡、好色、好玩,然后写字。”这样的活法,在今天几乎成了禁忌。谁敢?谁还能如此?

我们这一代人,70后、80后会怀念蔡澜,多半是怀念那个允许蔡澜活得那么理直气壮的年代。比起他的离世,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世界早已不再宽容,宽容一个人毫不收敛地快活。

不会再有第二个蔡澜了。

蔡澜从小在新加坡长大,《玩物养志》里那篇〈怀念吉隆坡〉写到,他中学第一次来吉隆坡,常常在週六中午下课后谎称去朋友家,实则借车北上,到联邦酒店楼上夜总会跳舞,接着和女生“大战三百回合”。週日深夜才匆匆赶回,週一上课钟声响之前,刚好换好校服冲进教室。短短一篇,说起来简单粗暴,却畅快淋漓。

这样的直白,放在今天,也许会被批为“不正确”、“不尊重”,但那正是蔡澜的风格——直率得叫人难堪,洒脱得叫人羡慕。

炒粿条也是他爱吃的,尤其是槟城版。(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他写女人,敢说“漂亮”,却不油腻;他写食物,敢用“淫荡”来形容猪油拌饭的滑与香,也不觉轻佻。他的“色”与“吃”,都带着一种明目张胆的坦率,是一种把人性摊开却让人莞尔接受的自在。

他在1960年代就已在吉隆坡趴趴走,各个老字号他都能如数家珍。他说过,马来西亚的味道让他觉得安心,不是因为精緻,而是因为够真。曾经,他几乎年年来马,总往怡保、槟城、麻坡这些地方鑽。吃芽菜鸡、炒粿条、肉骨茶、娘惹糕,吃得开怀,吃得像是回乡吃饭。

在《蔡澜——大马美食行脚》一书中,就记录了他在吉隆坡吃金莲记福建麵、东莞仔云吞麵,肉骨茶则吃得地、新峰,还特地跑到古城吃鸡饭粒。他爱小吃,从煎蕊到Roti Canai,样样不放过,还有自己偏爱的吃法。那些年他背着和尚袋来马带团觅食的画面,如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蔡澜:大马美食行脚》中,有他走遍半岛各处觅食的记录。(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我试着在书柜中继续翻书寻找他那颗东南亚的胃,重读《蔡澜食单》第二套中的“东南亚篇”,确实,他写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缅甸食物的篇幅甚多。他的口味,正是长在热带的:喜酸、爱辣、嗜甜。他爱香茅,不怕鲜血,吃得满桌大汗淋漓。他的舌头熟悉马来人叻沙的椰香、泰国凉拌木瓜的火气、槟城炒粿条的黑酱黏口。

《蔡澜食单》东南亚篇的两本中,马新两地的记录甚多。(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他爱香港,但他的灵魂,是炒在镬气里、烫在汤碗边、被糖渍过又风乾的,混杂得很东南亚。

蔡澜在《蔡澜食单》说过:“对于食物,我只分好吃与不好吃,不会用太多花巧词句去形容。友人说我的文字不能嚼噬,我一笑置之,嚼噬的应该是食物呀。”

是啊,他写食物从不做学问,也不卖弄词藻。像在你对面喝茶聊天。句子短促,语气轻快,话里带笑,偶尔带色,不经意抛出一句粤语俚语或老派俗谚。

《蔡澜食单》:“对于食物,我只分好吃与不好吃,不会用太多花巧词句去形容。友人说我的文字不能嚼噬,我一笑置之,嚼噬的应该是食物呀。”(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我们活在一个太怕“油腻”的年代。每个人都学会说话要正确,姿态要清醒。每篇食评像化学报告:口感层次、汤体浓度、脂肪含量、是否无添加。多说一点,怕被攻击;少说一句,又怕不够专业,不懂所谓的文化脉络。

所以,他不谈风味论、不讲风土学,他只问:这东西,有没有让人快乐?这才是写食物该有的位置——不是审判,不是理性验证,而是生活里的一口情慾与一点任性。

《金莲记》福建面是蔡澜爱吃的,在多本著作中都有提过。(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这样的胃口与笔调,大概只属于过去。不是才华走了,而是这个时代早已收起了那张让才华放肆生长的桌子——如今的才华,要先低脂、无添加、不冒犯,才能上桌。可要是那样了,出得了蔡澜吗?

但是,蔡澜活过。

他活得热,活得香,活得咸得有滋味。他活得放肆、开心、任性,活成一场洒脱的筵席,写成一页油香四溢的人生散文。

我们都曾偷偷想过,要像他那样——哪怕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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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妹

媒体人,在纸媒工作20余年,奉承〝贪威识食,练精学懒〞修行之道,惟读书孜孜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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