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发噏疯

你的祖国在哪里?

“印尼婆死了。”妈妈突然告诉我,我一时转不过神,妈妈向来说话会跳来跳去,本来谈着巴刹的猪肉粉很好吃,一下却跳去印尼婆死了。

“她一回到印尼两个星期罢了,就死了。”她继续说道。

我心里一寒,我知道她说的印尼婆是谁,虽然没有见过,但前阵子妈妈有说过她的故事,最后一次听说是她在工作时晕倒了的消息。

印尼婆来吉隆坡也有十多年,七八年前跟几位同乡租下我妈妈家隔邻的排屋,妈妈说她们大部份都是来自印尼的穷乡僻壤,来到这里都是当钟点女佣,帮人打扫家里,每个月省吃省用,赚到的钱都汇回家乡,买嚤哆给老公,修理老家屋顶,供孩子读书。

上两个月,印尼婆在忙着干活时晕倒,送去医院急救才发现她两个肾都已经衰竭,幸好及时获救。她醒过来,吵着要出院,医生说:“只要你可以坐上轮椅,我才允许你出院。”

在医院休养近一个月,终于可以出院,但却拿不出二十千令吉的医药费,同乡姐妹东凑西借,她才成功出院,过了几天,就买了一张机票,坐着轮椅上机,飞回去那朝思暮想的老家。

前几天,妈妈遇见她的同乡姐妹才知道她回去两个星期之后,在家人的陪伴之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对妈妈说:“至少她没有客死异乡。”

我突然想起我怡保朋友的父亲,在九十年代初两公婆跳飞机去纽约,那时候我朋友和她的妹妹就寄养在外婆的家,她说:“那时候我们班上同学几乎都是跟着公公婆婆长大的,因为大部份的父母都去跳飞机了。”

她的父母在纽约当非法移民,父亲躲在餐馆内洗大饼,母亲就在当地华人家里当女佣,每个月汇钱回来,供到她们两姐妹长大成人。

“我妈妈在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回来,但是爸爸还是留在那儿工作,直到他死那一天。”

她的爸爸在纽约去世后,她一个人飞去纽约处理后事,回来时,她在飞机上泣不成声,她没有想到二十年来跟爸爸的第一次相见,看见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骨灰坛。

“我爸爸有跟我妈妈说过,万一有一天我死了,请带我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想起外公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死也要回中国死。”

外公三十多岁时就跟外婆从中国梅县漂洋过海来南洋,他们在文冬落脚,做起打铁生意,定期寄钱回乡养家,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只是一名过客,终归有一天,赚到钱后,就可以衣锦荣归,一家团聚。

后来,他们在这里生了五个女儿,在战乱时,生活艰苦,难以维生,就将其中两个女儿送给别人,幸好,她们长大后,还有保持联系,我们都叫她们阿姨,那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亲情关系。

“有一次你外公竟然中了万字头奖,全部奖金也是寄回中国乡下,他很想有一天可以带我们回乡落叶归根。”妈妈说其实待她们长大后,各自组织家庭,生儿育女,相信外公早已经知道他的心愿是再也无法实现。

终于,等到中国开放后,外公和外婆第一次回乡探亲,四十年第一次跟自己的大儿子相聚,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非常开心。

只是回去不久之后,舅舅就拨电通知我们,外公在乡下病逝了。

我相信他是带着安乐的心离开,躺在祖国的怀抱,那可是他这几十年的唯一心愿。

那一天跟朋友聊起祖国论,他说中国是他的祖国,我就问了他这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死的那一天,你会死回去祖国,葬在祖国吗?”

在我的心中,只有像印尼婆、怡保朋友的父亲和我的外公,他们才最有资格说自己是祖国人。

延伸阅读曾子曰专栏《发噏疯》其他文章


版权声明  本文乃作者观点,不代表《访问》立场;本文乃原创内容,版权属《访问》所有;若转载或引述,请注明出处与链接。
分享文章

您觉得这篇文如何?

评级 4.8 / 5. 评分人数: 32

觉得我们的文章不错的话

请订阅我们的频道

请告知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

曾子曰

马来西亚著名专栏作家。自称文字人、媒体人、广告人。

我有话说
加入会员追踪您喜欢的作者,
或收藏文章稍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