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台湾独立音乐的人，想必对刘立制作的影像不陌生，哪怕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也一定看过他所导演的MV。刘立毕业于台北艺术大学电影创作学系、研究所，为草东没有派对、美秀集团、莉莉周她说、Cody Lee、守夜人、昆虫白等音乐人拍摄MV，在他捕捉且拼合的画面里离不开黄、赌、毒所带来的晕眩，同时存在夏天的太阳和打湿的刘海，仿佛在告诉观影者：人生就是痛苦与身上的一点点光明并存，呈现最赤裸却也最现实的人性黑暗面。
当一个人走进无光的世界，身上仅存的光被暗夜扑灭，他是如何发现自己也是无光的一体，所以向下坠落？本文将从草东没有派对《大风吹》、热写生《山洞》和莉莉周她说《爱人》MV切入，凝视一步步走向黑暗的人们，探讨MV与歌曲本身的联系，也尝试解析MV画面在歌曲之上的诠释。
草东没有派对《大风吹》——每个人都想当鬼／都一样的下贱
大风吹看似小孩的游戏，若以这个游戏的视角一窥大人世界，却会发现它的残忍之处。世人围着椅子绕，拼了命地想抢到属于自己的一张椅子，抢到属于自己的资源、地位。而这个游戏的核心规则，便是在站起来更换位置时，只有被喊到符合相关特征的人才有资格争抢一把椅子——只有同类可以留在椅子上，有些人甚至生下来就失去争抢的资格。而争夺这些椅子，是为了什么？“大风吹着谁／谁就倒楣／每个人都想当鬼／都一样的下贱”，即使知道困在圆圈里的争夺是无尽的，却也清楚只有抢到椅子才能顺着权势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鬼。
MV中不断出现相对应的画面，把脚踏车推入田地中的孩子对应围观闪亮、崭新脚踏车的赛事选手；白色的鱼群对应形单影只的黑色小鱼；更衣间的人们衣着精致地准备演出，镜头一转，一个孩子独自坐在一群衣不蔽体醉倒的大人和酒瓶打碎的玻璃渣之间，把玩地上的玻璃碎渣。这些画面仿佛在暗示阶级间的坚固差异无法被打破。“哭啊 喊啊 叫你妈妈带你去买玩具啊／快 快拿到学校炫耀吧 孩子 交点朋友吧／哎呀呀 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那东西我们早就不屑啦 哈哈哈 哈”，无论多么努力抢到了椅子，都像是小时候自卑的缩影——缠着妈妈买了大家喜欢的、流行的玩具，拿到众人中央，却因为他们已经拥有更多玩具而被嘲笑。
如若有人发现鬼也是规则中的一环，便存在着要打破这场游戏的人。MV中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堆散落棋盘上的棋子，接着呈现往暗处走的人群。在这些人中，有些人撑伞，有些人手握照明的火焰，有些人只能拔腿奔跑。因为明白置身其中的痛苦，在交错的画面中，人们不断将一张又一张的椅子带到空旷的地方摧毁，似乎毁掉大风吹的道具就能摧毁规则，一个青蛙装扮的吉祥物坐在挖土机上指示一切。最终，青蛙吉祥物被双手反扣押到棒球场上，在赛事和啦啦队的喧嚣中被逼跪在地上。扔掉加油棒想逃离游戏的人，却在终点绝望地被不愿放弃游戏的权势者围堵。MV尾声，仍然是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的人，有的坐下喝酒，有的抬脚前行，大家都困在大风吹的循环中走不出去。
“一样又醉了 一样又掉眼泪／一样的屈辱 一样的感觉／怪罪给时间 它给了起点／怪罪给时间 它给了终点”，有些人的命运在起始之初，便注定了沉沦。
热写生《山洞》——山洞有鬼出没／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你去里面看看一些有趣的东西吧？也许这样就不会太难过。”一旦走进黑暗的山洞，她会发现这是一趟无法回头的旅程。
而为何走入山洞，也许是因为山洞之外的世界让人感觉到无限虚假：“天然的药 人工的草 有机土壤种一朵塑胶／枪声响起 视线逃跑 谁在山洞放养黄牛票／半刻幽默 千年石头 激动的人难成为琥珀／重组感动 重组了肉 复制羊畅饮肮脏的江”。在有机土壤种塑胶的世间，群众的视线从不聚焦枪声（应该关注的事物），反之半刻幽默被造神般地奉为千年石头，感动与血肉都被重组。人们的命运仿佛复制羊，在肮脏的江边舔舐生命，还自认自己畅饮的是清澈的好东西。
MV中的一群高中生骑着机车上山游玩。当主歌进行到一半，画面上身穿制服的高中生开始抽烟，并且将烟递给女孩。同学脱下制服在溪流边戏水时，露出胸膛的纹身。“凋谢了昨天的花／消费了今日的疤／排队等未来的伤／在洞口”，进入第二段主歌，画面一转来到酒吧，一群人已经不穿校服，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寻欢。醉意和药效起来，酒吧的情景在女孩面前旋转，那段在森林里、溪流旁嬉戏的时光却在她眼眸里一闪而过，穿着校服的她还身处那座场景，但当天犹如打出去的水漂，她已经无法回头。
女孩在酒吧的楼梯间里晕倒了。“轻轻说 在这里轻轻说（夏天有气味）／山洞有鬼出没 轻轻地低下头／往里面慢慢走 往黑暗慢慢走（出口有晕眩）／山洞有鬼出没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在夏天的气味中，一群人已然走到山洞的尽头，但尽头是什么？是他们身体里久违的光，还是无尽的晕眩与黑暗，没有人知道。她只知道，无论尽头是什么，山洞有鬼出没，所以她轻轻地低下头，任由自己慢慢往腐烂的命运走。既然山洞外的世界已经足够虚假，向下堕落何尝不是另一种在溪流中嬉戏的日子，她说。
“别回头（时间不用跟你走）／生命自有天候／你是彩虹”。沐浴在光明与沉浸在黑暗中的日子，仿佛两片一模一样的森林在镜面中相互映照。在这两片相似而相对森林中，人们结伴在谷底蒸发成泪水，如今做着世人看来最龌龊的事情，她却在晕眩中的短暂一瞬看见彩虹。
莉莉周她说《爱人》——可是／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
恨的人终究不会离去，爱的人终究不会到来，她也终究成为不了那个她。“他也想和你躲进／无光的地方生活／分享着丑陋／或翻了啤酒”，“他也想和你沉溺／水下的世界生活／晕染的口红／缓慢地相拥”，爱上一个注定无法相似之人，是什么感觉？
女学生放学后背着网球拍，尾随喜欢的帽T女来到一群朋友的基地，看见他们正在殴打、勒索一个男生。在基地中，朋友们拿走女学生的水壶，加入粉末要她喝下——见她不敢，戴蓝色美瞳的辫子女不屑地拿走她的水壶，自己喝下一口后又递给帽T女，仿佛一种挑衅。女学生在一群人之中格格不入，《爱人》唱着女学生的无所适从：“太阳还是亲手烧光了黄昏／自卑总在深夜里杀了人／别怪他总在梦里才敢承认／你是他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
卑微的爱、被挑衅的爱、没有结局的爱，导向什么样结果——镜头一转，女学生选择拿起水壶喝下加入粉末的液体。这时，被殴打和勒索的男生找到了基地，带了朋友来报仇。或许是因为认为女学生看起来并不是那群人的同类，他没有伤害她。
一阵混乱结束后，女学生戴上辫子女的蓝色美瞳，来到辫子女所在的墙角，踩过她被褪下的短裤。她拿起网球拍一挥，一滩鲜血出现在墙面。
“可是／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MV开头，帽T女开玩笑似的将嘴里吐出的烟呼到女学生脸上。如今女学生想起帽T女和辫子女接吻的情景，这一次，她燃起一根香烟，像MV开头一样把烟呼到帽T女脸上，蓝色瞳孔深深注视对方的眼睛——这次我真的长大了，无关乎你要不要我。卑微、压抑与迷惘，在这个夜晚彻底吞噬我，将我塑造成与过往完全不一样的人。现在，我是你的同类吗？
现实、情欲、复仇，一幕一幕与歌曲结合，交织出深刻的爱恨情仇。如果人和世界的关系在某一刻终将堕落在极限，用影像结合音乐剥开最深处的丑陋，也是痛切的真实之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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