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洋人的文化里,有一种眼泪叫做“crocodile tears”(鳄鱼的眼泪)。在华人的文化里,正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有猫哭老鼠假慈悲。
不管是鳄鱼、还是猫的眼泪,都是假的。鳄鱼哭,纯粹是因为等待猎食而处在干燥的环境里太久,为了润滑眼球而流下眼泪。如果猫会因老鼠死而哭,那肯定也是假的。请不要忘记猫的本性本来就是以虐待老鼠为乐。
要不是我亲眼看过,我是不相信有人可以把鳄鱼及猫的眼泪演绎得如此极致。
有些人的眼泪是因为文化的需要
那一年,我的爸爸去世。有一个远亲来到我家,还未踏入门口,就立即跪在大门口,一步一步用膝盖往棺木走去,一面哭喊一面对著我的爸爸说:“对不起啊,我都没有给你送终啊……”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那一幕导致我们全家人几乎一直都在哭。年少的我心想:我怎么不知道爸爸和这位远亲的关系这么亲密啊?
后来,我和一群大人折元宝的时候,我听著这位远亲还责怪其他同侪:“你们为什么不跪著哭?我们是需要一进门就跪下来的,而且要大哭的。”
嗯,我终于懂了。这不是真正的悲伤,这是文化上要求人们表达悲伤的仪式。这样哭,才叫做亲情。如果我没有听到这一段对谈,我真的还误以为爸爸和这位远亲怎么关系这么好,我都不知道呢!我没有怪她,只是搞懂了这跪著大哭的行为是因为文化上的需要。嗯, 搞懂了。
有些人的眼泪是因为权力的需要
那一年,我的亲人去世。我们的另一个远亲也一同出席葬礼,大家都知道她是一名“attention seeker”。什么意思呢?就是一个很爱抢镜头的人,无论在什么场合,她都想要得到别人的注意。
穿著名牌衣、带著名牌包的她哭到像死爸爸、死妈妈一样,然后哭到差点晕去。(请注意我的用词是差点,并没有真正晕去。放心,是不会晕去的。)而且需要很多人在旁一同陪著她,听她述说失去亡者的心痛。有人轻拍她的肩膀、有人递上温水、有人拿著纸巾随时候命、有人借她耳朵让她不停地述说、也有人和她一同流下眼泪等等。
站在远处的我用著很冷漠的眼神看著这一幕,心里面想:嗯,看懂了。这是慈禧太后的眼泪,这悲伤需要众多“婢女”的服侍,来巩固自己在这场合的家庭地位。
然而,我心里在嘀咕:“hello, excuse me,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死家人,大家都有很厚重的哀伤。为什么在这种葬礼的场合,你还要如此迷恋让你能表演的舞台?”
我和她的双眼对望一下之后,点个头,我就尽量避开她。因为当下的我极度不愿意成为她的“太监”。 对不起,我负责自己的哀伤,也请你负责属于自己的哀伤。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我不需要共悲伤。请别在葬礼上把悲伤演的太过火。
有些人的眼泪是因为形象的需要
那一年,我的学弟去世。上几个月,我和学长再次提起这一件往事。学长和我说:“你知道吗?在我们学弟的葬礼上,你的学姐哭得很厉害。”
学长说:“我看到她哭成这样,学弟学妹们都纷纷跑去安慰她。我跑过去对她说:‘你和这位学弟有这么熟咩?’”我听到这里,几乎快要喷饭,问道:“结果咧?她给你什么反应?”
“她突然间整个脸黑了起来。”
“然后呢?”
“我老婆就把我给拉走了。”我的学长如此回覆我。
听这个故事让人最痛快的地方就是:一个伪装真诚的人,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万万没想到被一个真诚的同辈给看破,而且还说破。
其实社会有不少伪善的人们和亡者根本就没有如此亲密,却为了要在葬礼上让众人知道他和亡者之间关系很深厚,所以要假戏真做。要哭得比别人更勤快,其实只是想要增加自己在大众面前的好人形象,要别人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可惜,这份善良,都是伪装的。
他们可能不知道亡者生前早就在我们面前表达了对这些伪善的人们有多么的失望。生前,一句问候都没有;死后,在那边呼天抢地。每一次我在脸书上看著他们书写看似很催泪、关系很好的哀悼文,我都叹气摇头:人性的伪装是如此的丑陋。
说实话,要是你真正经历过很痛、很痛的状况,有时候,你连一滴眼泪都无法流下。在葬礼时,你多么希望这葬礼是假的,你心里渴望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家的。
当我每每看到这些欲哭无泪的丧亲著所散发的哀伤氛围,他们不必多说、也不用夸张演绎,我自然而然就很想一直安安静静陪在他们的身边,帮忙他们打理事务。
我们之所以不在当下拆穿这些伪装的眼泪,是因为我们尊重亡者及其家属,我们想要让亡者安息,让家属安心。所以,恳求这些人以后不要在葬礼上再流下鳄鱼的眼泪,好吗?请休息一下,不用再演了。如果要演的话,你还有很多场合。真的,请不要担心。
有心了。谢谢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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