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特写

【杂志情怀】纸本的温度能记载土地与人的温情 专访《城视报》创办人

在面对网络盛行、阅读率逐年下滑等等多重挑战,纸本行业摇摇欲坠的时代中,他们为什么坚持在马来西亚办纸本杂志?《访问》找来了不同风格与背景的五本杂志创办人,访问他们办杂志背后的初衷,与了解过程中,杂志人到底要克服多少困难,才能诞生出一本看起来休闲、轻便的纸本杂志。

台湾作家朱天心在《想我的眷村兄弟们》提过类似这样的一句话,“没有亲人死去的土地,都不能称之为故乡。”这句话过渡到今天,对于交通发达、流动速度高的现代人来说,我们所居住的社区未必都是自己的故乡。但人与土地之间的联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依然是紧密难分的。

因为生活在什么样的土地上,承接多少的阳光与雨水,多少会造就我们的性情。无论去到哪里,我们都还是会带著曾经被它形塑过的一部分。

“我觉得每个社区,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有著特殊的情感,是永远都取代不了的。不管你是搬走了、移民到国外了,可是曾经住过的社区还是有某种牵系还在你里面的。”关于人与土地的记载,对张丽珠来说都是极具意义和温度的。

创刊于2014年5月的《城视报》(Penang City Eye)是一份在槟城土生土长的地方杂志。由两位资深前报人,庄家源和张丽珠带领团队,包括写作人、设计师、摄影师等等,撰写与记载乔治市的生活与地方文化。

庄家源与张丽珠夫妻俩联手创办槟城地方杂志《城视报》。摄影:Ansell Tan(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对他们来说,《城视报》记载的每个人物、每一件事,都是他们关怀这个地方的一种方式。

庄家源:“关怀社区等同于认识自己”

家源认为,所谓关怀是一种意识,其中未必有需要符合想像的标准。“《城视报》没有提供答案,我们只是抛出话题。建立一个对话的平台与空间,其实就是一种关怀。”

作为一本地方杂志《城视报》书写过百年老店的故事,记载过街边小贩的日常,家源认为其实每个人都应该要回到自己最亲近的土地上,去关心这个地方。

“我觉得每个人对所有事情都不能完全置身度外。它会跟我们契合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地方,我们喜欢这个地方,才会不断地发掘到它更深层的价值。”

“在这过程中,你懂不懂得去享受大自然,你懂不懂得去从一碗面去认识这个煮面的老人家,这些都是关怀。你在你生活的地方,寻找跟它对话的方式,其实到最后你等于是在认识你自己。”

《城视报》的创刊号就以槟城老房子作为主题,第二期则记载槟城最具标志性的渡轮。如丽珠所说的,《城视报》书写的都是跟槟城有关的人物、生活、社区与历史。家源笑著说曾有人问他们,这么一直写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写完了,就没有东西可以写了?

家源:“但其实不会。我们真的有太多事情可以做,太多角度或视角,可以去讨论这些议题了。”

《城视报》创刊号主题是槟城的老房子。(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城视报》对槟城在地的人文书写很细腻,像是来到第27期中他们以槟城小贩的摊档作为主题,由《城视报》团队的同事进行手绘,呈现不同档口不同的摆设与设计。

丽珠:“我们的内容不是介绍哪个档口好吃,而是介绍这些档口是怎么呈现的,其中的摆设是有很多智慧的。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小贩,他们的档口是怎么设计来吸引人,或是方便自己的作业。有简单的,有复杂的,我觉得这样细腻的体现,更符合到我们对社会的观察。”

透过手绘的方式,《城视报》第27期的主题来到各式各样的小贩的摊档设计上。(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都知道槟城是美食天堂,但《城视报》要介绍的是这些路边摊各自的设计特色,如何简单又复杂地体现挡主经营多年的智慧。(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这些都是在我们生活中的事情,但却是大家很少去关注的。到了第28期,我们写了公园。因为那时候的MCO大家哪里都不能去,所以去休闲公园运动、散步的人变多了。大家可以因此而发现,槟城的公园其实它们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特点,可能是保护植物的,或者是做植物研究中心的。”

《城视报》第28期的主题是公园。(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城视报》契合当时MCO的氛围,让大家正好都到公园时,可以对周边的公园多一份关心。(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当人们哪里都不能去的时候,反而公园就成了唯一大家可以去放松的地方。但我们对于这些公园认识多少呢?《城视报》希望提醒大众多多关怀自己身边的社区。(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家源:“我觉得媒体人都有这样的理想,就是希望跟社会对话。当我们把议题抛出去,让大家看见、思考,其实就是一种关怀了。”

从平面走到立体内容

创刊至今,《城视报》已经步入第7个年头。累积多年的经验后,它不再只是一本纸本杂志,更在槟城促成了许多文化活动的发生。其中包括讲座、论坛,像是2019年的《咖啡朗读节》就吸引了各界文青朝圣。接下来他们还会开实体店,将《城视报》的社区经营推广出去。

《城视报》2019年举办“咖啡朗读节”,透过吸引了各界包括文学、咖啡艺术等等文艺青年的参与。(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城视报》邀请到台湾《小日子》杂志社长前来与大家分享《小日子》的故事。(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家源:“我们其实不甘只有平面内容,跳脱每个版面来看,我们一直都在跟读者对话。但有些人可能不知道读者在哪里,所以我们透过活动,去把读者找出来。透过不同类型的活动,将《城视报》的品牌建立起来,让更多读者认识我们。这些活动就是《城视报》的立体内容。”

丽珠:“出来创业的,真的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Do or Die (笑)。你要做就好好做,所以我们什么都做,需要多线发展。不只是出版刊物,那还是有我们的关怀、使命感在里头,而其他延伸出来的是我们的品牌,它可以帮助我们完成很多事情。”

即便是在疫情困难重重的2021年,《城视报》还是能透过线上连线的方式,继续创作《城视报》的“立体内容”。(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城视报》与乔治市艺术节、驻马来西亚台北经济文化办事处联合主办的“岛屿岛”项目在9月尾展开了一场快闪读书会。(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在疫情当下,也允许人们透过预约的方式,来参观与选购台湾出版的书籍与杂志。(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纸媒老派的温柔

作为一本长寿纸本杂志,他们也见证过许多媒体的成功或失败。在媒体与外界沟通的形式更迭、阅读率逐年下降的大环境中,他们提到时代的转变是必然的,但家源和丽珠能做的就是如从前开创《城视报》克服各种困难那样,继续保持初衷。

丽珠:“我们想要的是人们认识《城视报》。”

回忆起创刊初期,家源笑著提起当时辛苦编辑完成杂志的内容,以为送印后就能够松一口气。但其实距离一本杂志的完成,还有一段路要走。

“一开始我们把一份刊物编辑出来就很开心了,想著已经完成了(笑)。但现在我们就知道了,当我们把刊物做好了,印出来了,其实我们的工作才完成了一半而已。”当时家源看著眼前五千份、一万份的《城视报》,才发现到印刷之后还有发行与行销工作。

图为《城视报》在Naiise Malaysia的实体摆设。(照片来源:受访者)

到底要怎么分发出去,《城视报》要接触什么样的读者?这些都是家源和丽珠当时最需要面对的问题。一般上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让杂志随著报纸分发,随机送到不同人的手上。这样的做法可以让杂志的触及率增高,但家源和丽珠并不想这么做。

丽珠说若是随机派送,像是派传单那样交给路人,《城视报》可能不会被珍惜。因为触及到的人可能不认识《城视报》,也可能不喜欢阅读,“我们也试过那样做,但后来我们知道这行不通,因为你触及到的不是对的读者。”

那该怎么找到正确的读者呢?丽珠和家源都是出身纸媒,即便离开了报纸行业,他们还是离不开纸媒老派的一份温柔。

丽珠:“我们选择亲自去派送,只要是可以亲自去接触的,我们都会亲自去。”

“我们当时希望《城视报》可以到书店、学校、咖啡店、纪念馆或者大学,找到适合的读者。可是当时这些地方都不认识《城视报》,所以我们决定亲自派送,到这些地方亲自解释和介绍《城视报》是一本怎样的刊物。不然大家只会觉得你是一本免费刊物罢了。”

后来越来越多人认识《城视报》,不只是北马地区,连雪隆或其他州属都开始出现阅读《城视报》的读者。丽珠说现在《城视报》基本上都会派完,还会有人来询问,不只是想要读到最新一期的,而是要求想要拿到之前的期刊来阅读。

《城视报》在各大书店、咖啡店的摆设。(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丽珠:“他们真的是会收藏,会去阅读。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因为说虽然《城视报》是免费的,但是我不想把他随便交给人,我想把它交给对的读者。”

丽珠和家源亲自走入校园,跟学生介绍《城视报》。(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免费刊物不受流量左右

丽珠说很多人对于《城视报》是免费的这件事都曾感到很惊讶。“我们遇到很多不同的单位,都是会再三跟我们确认‘这读物是免费的,你确定吗?’可能跟他们的印象有点出入,纸质这么好,又是彩色印刷的,内容也很多东西看,这真的是免费的吗?(笑)”

确实,家源提到马来西亚人对免费杂志的概念比较陌生。相对港台、新加坡或者曼谷,实际上免费杂志在这些地方是相当普遍的存在,也是人们认识某个社区、某座城市的方法。

秉持著希望让人们更认识槟城这座城市,即便是一本免费的杂志,家源和丽珠依然认真制作内容,也希望能遇见会期待读到每一期《城视报》的读者。

此外,丽珠也提到《城视报》比较幸运的是,他们有长期的赞助商,让他们在内容制作上少了受市场流量左右的限制。“我们做杂志不是以卖钱为前提的,所以我们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压力。少了这部分的钳制,我们可以去做其他媒体没有去做,或者不能去做的事情。

两人作为前报人,长时间服务主流媒体,很早就体会到主流媒体在内容创作上的限制。主流媒体的内容,大多数要求快狠准,很多时候限缩在短时间或短小的篇幅中,很难注意到细节或是传递深度的内容。来到这个“流量即是王道”的时代中,很多内容制作更是将冲流量视作为主要目标。

家源:“我觉得冲流量只是目前媒体生存下去的手段之一。它一旦变成内容创作者全部的目标的话,某种程度上它会带来危机,它会让创作者不顾一切。所以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假新闻、标题党的问题,这就是当内容没有好好掌控。大家只看到流量的一面而已,并没有注意到它的过渡。”

虽然说流量无法左右《城视报》的内容制作,不代表《城视报》是一份全然我行我素的刊物。反而在内容制作上,《城视报》每一篇文章,每一张照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家源:“比如我们写一篇专访,我们会从读者角度出发,他们想读到的是什么?我们要如何讲故事更有趣、更生到地呈现到读者眼前呢?再加上,我们版面有限,那么如果只能用一张照片,那么就应该用一张能说玩所有故事的照片。如何应用一张照片交代所有讯息,这背后是需要整个团队很多工作与沟通,还有摄影师的能力、被拍摄对象的状态等等……全部都是我们的考量范围中。”

《城视报》最新一期封面。(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城视报》最新一期主题,关怀槟城的独立音乐。(照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纸本之必要

从传统媒体出走,丽珠和家源秉持著的就是希望可以做到从前在传统媒体没办法做到的深入与细腻的内容。但是在科技快速运转的时代,看纸本的人也越来越少,丽珠和家源到底为什么还是要坚持做纸本杂志呢?

丽珠于是开玩笑说:“说直接一点,除了纸本,我们又不会做其他事情了(笑)。”但这句玩笑的背后实际上是由他们作为传统媒体人,对纸媒的一份情怀所撑起来的。若不是对纸本还怀有坚持,在如此困难重重的时代,又怎么能支撑他们继续完成一期又一期的纸本内容呢?

家源:“我觉得这个世代越科技化,距离感觉越来越远的时候,人是需要回归到生活的本质上的。就好像人仍然需要拥抱那样,所以人还是会读书,我觉得这是人回归到人最柔软的一部分。”

丽珠提到大环境的发展,时代的洪流是不停运转的,所以与其继续去纠结“没有人看书,为什么还要做纸本?”这样的问题,倒不如去思考对于仍在阅读纸本的读者,如何挽留他们?

丽珠:“现在看纸本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基本上我们现在在做的就是,挽著这些还有在阅读纸本的人。我觉得《城视报》能做的,是对于还有在阅读的人,我们的纸本送到他们的手上,他们是可以感受到愉悦的,他们可以感受到有收获的。”

《城视报》作为一本纸本杂志,它承载著关怀社区与土地的使命,在媒体传递讯息方式不断更迭的时代中,记载每个转动或弥留的人文故事。社区、土地、人文都是有温度的内容,而这些温度,兴许是只能经由亲手能触摸到的纸本,才能传递到每个愿意去感受的读者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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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美君

自由撰稿人,信仰文字与音乐的力量,想探听并书写有温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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