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民谣治愈创作歌手林丽谦(Eiva),总是原野的色调。土生土长于巴生的她,居所小镇的名字凑巧也与植物相关;踏出门前,就有一整片渺无人烟的草地。傍晚,她会牵着狗在草地散步。 2023年发行专辑《慢慢》,隔年再出EP《原地重生》,就在去年年尾举办专场音乐会《我们在原地重生》——黑暗的剧场里,随着她空灵的音嗓,幻生出溪流、山川、旷野与星空。回到更早,她曾在2021年GFA金锋奖全国创作歌曲比赛拿下银奖、最佳作曲和最佳演绎。 每周主持一次电台节目《独立音乐Bar》,她占星也做音乐,但这占据她生命的三件事都殊途同归,就是给予。她说,幸福不是别人给你什么,而是从自己开始去给予——“幸福是早上起来,我可以呼吸,发现自己还活着,这就是我觉得奢侈的幸福。”
房间:停留与扎根
采访在林丽谦位于巴生的家进行。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房间,门打开,有一扇透光的窗,屋里贴满了隔音棉,角落放着木吉他。其中一块布景是波西米亚风帘子,她在那占星、录影也唱歌。站三个人就快满溢的小空间,铺开,是林丽谦广袤的音乐原野。

但她说,房间以前不是这样的。就像普通家庭书房,墙壁是老土的蓝色,她在里面玩耍长大。当她决定从台湾回来,父亲与她动手设计起工作室。有了这个房间,才有了扎根的土地,与后来的她。
大学时期留台,漂流各地,纠结纷杂——“要做音乐,租房子也许会被房东骂,也有可能打扰到室友。楼下就是夜市,环境很吵杂;如果要选择五楼天台,租金会更贵……”
要停留,首先要找到一个适合的房间;寻觅良久,那间房原来就在家里。毕业后回国,于她是扎根,踏实地钻进土里。

土壤:先做好本地音乐,被看见是之后的事了
但她不是一个人。那几年,许多留台的音乐人也陆续回国,如万发的Yeekee、Dato Maw——“他们也是一毕业就回来了,我们好像都有同样的想法,就是把在地的音乐扩大。”
而不是一味向往国外表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用自己的音乐养本土的观众,“为本土音乐感到骄傲才是最重要的,当你把音乐做好,国外的人听见、喜欢就是bonus。人家会好奇——这首歌很好听诶,然后开始去了解你的背景——哦,他是来自马来西亚的,这是后面的事情了。”
林丽谦的气息,仿佛与自然共生。小小一只身躯宛如画眉鸟,房里的她,与踩在土地上的她是那么不一样;脱鞋、赤脚慢跑,当她的身体触碰到泥土,就像活过来一样。

曾经,她被称为“森林系歌手”;但如今她更想叫自己民谣治愈创作歌手。“越长越大,发现我也不是那种只想要躲在森林,躲在山里面的人而已。”其实就像《一颗不逃跑的小草》里写的那样:
山间溪流 城里灯火
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就是说,不管我今天是在城市,还是在乡间,在大山里面,我都是一棵坚强的小草。去到哪里都能够生存,我喜欢森林,也喜欢住在城市。”
她知道,人不能一味躲进山里;现实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面对。
小草:不做大树,也不是亮眼的花
世新大学广播系毕业的林丽谦,对声音极其敏锐。当你,为了声景采集作业,她买了一个录音器,收录生活中的细微声响。房间楼下就是早市,那些叫卖,有名字没名字的声音,闭起眼睛,都是一幅人间烟火。于是那阵子,录音器一直跟随着她,陪她出门、上山、露营……

正是源于这样的启发,后来的音乐制作中,都融入了许多大自然的虫鸣鸟叫。让自然曾带给她的疗愈,重新在歌曲中再活一遍。
每周,林丽谦在电台主持节目《独立音乐Bar》,没有做自己的歌的时候,她就在空中分享独立音乐。“去电台的路上,左边是一整排的树,右边是一整排高楼大厦,那时候我就想走在这条马路上,不管在城市里还是在森林里,我都希望能够成为那一棵小草。他们都很不起眼,可是他们都在很努力的生存着。我就觉得我是那棵小草,不是那棵大树,不是那朵很亮眼的花。我只是不为别人,为了我自己,用我的使命去帮助人从而被看见。”
想成为一棵小草
一棵乱世间不动摇的小草
在色彩斑斓、壮阔层峦的景观之中, “我只想要成为很低调的一棵小草。”她笑说。散步总会散出一些什么来——她的旋律也在步行中流淌,那些灵光一闪,都如此珍贵与脆弱,她急忙拿出手机录下。犹记得,那天的节目要访台湾歌手郑宜农。
他们都曾很努力想要拯救自己
窗台的花已死去
一则新闻让我沉痛不已
女孩头也不回 跳下人生的悬崖
向世界说再见 需要勇气
向路灯道晚安 明天继续
——《一棵不逃跑的小草》
但这首歌,也是写给一位坠楼自杀的同班同学。“她自杀前还放了一张个人照,美美的,特地去相馆拍,然后就PO在脸书说,你们都可以存起来,因为我离开之后,你们可以拿来悼念我。她每年都在倒数,本来的时限是某年九月,结果比预期的还早,六月就离开了。”
林丽谦说起这段故事。同学的贴文也写:我没有办法决定我的生,那我可以决定我的死。也许那一刻,她掌握了自己的自由。
这首歌分享了两种不同的角度,在想要离开与继续活着的人之间,互相同意与允许。两种选择都需要勇气,以及付出努力。
但她说,“每个想离开的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都曾很努力想要拯救自己。”林丽谦的话与歌,那么多的温暖,像山间溪流上漂浮的光,一点一点。但只有黑暗里,光才会显现出来。

历经黑暗,才能辨识光明
因而,林丽谦写出这些歌,不是没有经历过黑暗。
是只身生活在国外的某个晚上,突然发现无论怎样也睡不着觉。“人一旦执着,想多了,突然就不能睡觉了。”于是一整个月的低潮里,她极其害怕夜晚降临——手抖、冒汗、心悸、头痛,“一整个月都没有睡多少,家人很担心,自己也很担心,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天?”
于是她去了医院检查,医生看着正常的报告对她说,问题不在身体,在心。“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意味着我必须要去面对。”
在医院的她,从病房拖拉着单薄的身体到厕所,忘了自己有没有穿拖鞋。在半瞑的灯光下,她看着一个人映在镜子之中——熟悉,又陌生地——双眼憔悴、像全然被掏空一样地瘦弱。“甚至我有了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离开了,那我的音乐、梦想呢?我还有那么多热爱的事情怎么办?”

那一刻,家人劝她回国,但她却突然卯足全力一样告诉自己——“不要,我跪着都要走完,我一定要找到根源,一定要自己面对这件事。”
人生不过是每一场修行的总和。而林丽谦喜欢把所见所闻写进歌词里面——“简简单单,可是相信多少会给人带来光明这样子。”经历过了黑暗,一个人才可能辨识出光明;林丽谦的歌,就有一种夕雾里,临近破晓的淡光。

在那些不知可不可以活过另一天的日子,“要么就离开了,要么就原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