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些人来说,法医这个职业,高高在上,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其实,法医在寻觅死亡背后的真相,过程往往都不为人知。
某日清晨,警方接获民众投报。有一具遗体被发现倒在血泊中。地点是郊区油棕园前的一个垃圾收集站。警方巡逻车队即刻前往案发现场调查。
所谓的垃圾收集站,原来只是市政厅为当地居民准备的两个大型垃圾桶,坐落在油棕园前方的大马路旁。当时垃圾桶已经溢满,周围也散落了好多包大大小小、一袋一袋的垃圾。遗体被发现倒毙在这大型垃圾桶旁。距离遗体大约十米处,发现了一部车头毁坏的铃木轻型弯梁摩托车。
有遗体,有毁坏的摩托车,发生在大路旁,这不就是一宗交通意外吗?
所以警方联络了交通部的同事到案发现场接手这宗属于交通事故的死亡案例。接着,警方便将遗体送往最邻近的政府医院,要求医生解剖该具遗体,以协助查明死因。
殊不知当驻院医生打开尸袋一看,发现死者颈部有着一个蛮大的伤口。无论是形状,或是伤口边缘,都像是被利器所伤(sharp injury)。这时候,大家都慌了。因为如果伤口证实是被利器所伤,这会是一宗他杀(homicide)的死亡案件。如果这是一宗谋杀案,凶手是谁?干案凶器又是什么呢?鉴于郊区医院没有执勤法医驻守,当复杂的死亡案件需要法医学专业意见时,驻院医生就会联络在大医院(Lead hospital)工作的法医。
当我接到这个案子时,通过对方发过来的照片,确实很难下定论,伤口是否由利器所造成。我当下要求警方即刻将遗体送来我所属的医院法医部,让我亲自解剖,查明真相。警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即刻指示刑事调查部(Bahagian Siasatan Jenayah)和鉴证组(Police CSI)的警员重回案发现场,深入调查和搜证。
第二次的案发现场调查显示,大型垃圾桶的手柄是这起案件的关键物。警方有理由怀疑,死者在案发前一晚独自一人骑摩托车,因为闪避不及,撞向大型垃圾桶,而垃圾桶的手柄就这样插入死者的颈部,鲜血不断从颈部伤口流出,最终导致死者身亡。鉴证组人员现场检验垃圾桶手柄,证实残留着人类的血迹。
死者颈部的伤口究竟是由利器所伤,还是由垃圾桶手柄所造成?这就要看我的尸检结果了。
在未开始解剖前,我见过了死者的哥哥。死者哥哥说,死者生前是一名保安,但工作不稳定。死者也是一名长期吸毒者,进出监狱无数次。遗体被发现的前一晚,死者因为有事,骑摩托车出门,就再也没回家了。简单地了解过死者的背景后,我便开始为遗体进行解剖。
解剖一开始是遗体外表检查。检查颈部伤口发现,伤口形状是椭圆形,确实像被利器刺伤(stab wound)所导致。但是仔细检查伤口,发现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内部细胞组织像是血管和颈部肌肉有撕裂的痕迹。种种的迹象显示,伤口并不是由利器所伤。利器的刀口锋利,理应完美切割颈部细胞组织。 所以死者颈部的伤口是由钝器所导致,而非利器。这类型的伤口,我们称为撕裂伤(laceration wound)。
遗体表面检查完毕以后,接着就是解剖遗体。我将死者颈部的外皮和颈部肌肉分开,然后一层一层地检查颈部肌肉,还有颈部两旁的血管和神经。颈项内部检查发现,内部撕裂伤口呈圆形,直径5.5公分。伤口深度10公分,深至胸棰(thoracic vertebra),胸棰也出现断裂迹象。颈部左边的颈动脉和颈静脉也因为这穿透伤(penetrating injury)而导致撕裂,造成现场鲜血直流。至于这伤口是否由大型垃圾桶的手柄所造成,这仰赖于垃圾桶手柄的形状和尺寸。所以,解剖完毕,我便和查案官回到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是一条直路。但是周围人烟稀少,道路两旁不设有路灯。根据气象局的报告,当晚下着绵绵细雨,加上道路昏暗,死者确实有可能撞向垃圾桶。而垃圾桶右侧,的确有刮痕。垃圾桶的位置,也因为受到猛烈的撞击而往后移了几公分。
那为何在下着雨的夜晚,死者还要外出呢?根据肃毒局的资料显示,案发不远处是毒友聚集吸毒的地方。警方相信,死者毒瘾来袭,发生意外时,死者正前往吸毒者聚集地的路上。死者的初步尿液检测,确实对某毒品呈阳性反应。理清了案发经过后,接下来就要检查垃圾桶的手柄。
走进垃圾堆里,很多只苍蝇不停地绕着我飞。垃圾堆里的苍蝇,和家里的苍蝇不一样,体积至少是家里苍蝇的两倍以上,应该和我在法医部里的腐尸身上所见的苍蝇差不多。还好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垃圾堆里的垃圾,可谓“琳琅满目”,有榴櫣壳、婴儿纸尿片、玻璃瓶、玻璃碎片、厨余等等。戴了鞋套,穿了手套,我便小心翼翼地走入垃圾堆里,准备检查垃圾桶和测量垃圾桶的手柄。
垃圾桶右侧的刮痕,和摩托车的高度吻合。垃圾桶手柄是圆筒形,直径6公分,长度11公分。这个尺寸,也和伤口吻合。若要进一步证实,还得将垃圾桶手柄上的血迹 ,和死者的DNA对比。如果两者DNA匹配成功,才算是百分之百肯定,死者颈部的撕裂伤,是因为垃圾桶手柄插入所造成。
目前,我同意警方的调查结果:这是一宗交通意外,不是他杀的死亡案件。如果说这是一宗谋杀案,那么凶手就是垃圾桶,而干案凶器则是垃圾桶的手柄。
从垃圾堆里走出来后,我才惊觉,这垃圾堆怎么那么臭?原来,垃圾堆难闻的味道和那些不停绕着我嗡嗡乱窜的苍蝇,根本无法阻止我们寻找死亡背后的真相。真相很可贵,努力揭开真相更可贵!
延伸阅读:陈然致专栏《法医笔记》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