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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诡异的二十一世纪,我们需要怎样的领袖和学者?

民主和自由,是西方的“传统价值”吗?

在英国国会还没从国王手中夺取政治权力,以及美国没有从大英帝国挣脱殖民而真正独立之前,亦即在十八世纪(1700-1799年)前,西方并没有民主自由。

当时,倡导独立、鼓吹民主自由价值的人,都是一群心怀激情而又思想先进的知识分子,英文叫progressives或liberals。这些人成为了不朽的巨人,如大思想家孟德斯鸠(Montesquieu),亦如美国的几位国父(founding fathers)——华盛顿、杰弗逊、富兰克林、麦迪逊等。

图为孟德斯鸠。(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Adam Smith )也是那个时代的大人物,他远在英国苏格兰,埋头研究和写作,却预见了美国从英国殖民者手中争取独立。终于,美国在1776年独立,《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 )亦在同一年写成,是第一本系统性的解释自由市场机制和提倡国际自由贸易的巨著。

在那个时代,如果没有出现这群知识分子——学者——世界不可能进步,世人不可能有今天的物质文明。西方会停留在君权神授、贵族统治、政教合一,乃至于普通平民只能任由集权者奴役的落后时代。

若然不是多得这群极具理想又富创见的西方学者,东方亦恐怕摆脱不了王朝更替和诸侯相争的历史轮回。我将在下节申述。

从1776到1976两百年间,物转星移,新时代的激进分子,是主张大政府干预市场和限制个人自由的社会主义者。

将社会主义付诸实施的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者在新中国成立之初进行了一场大实验,令中国饿死了几千万人。

共产主义者在新中国成立之初进行了一场大实验,令中国饿死了几千万人。(图片来源:pixabay)

社会主义者在西方国家也蠢蠢欲动。很多时尚的年轻人和新潮的知识分子都拥抱社会主义,他们形成了新时代的progressives和liberals。

以前的liberals——真正倡导独立、鼓吹民主自由价值的人——反倒成了不知所谓的neoliberals(新自由主义者)。

原则上,社会主义的对立面不是资本主义,而是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反对“个人自由”,主张“集体自由”,而后者是通过强有力的集权政府促成的。这与西方传统的民主和自由,格格不入。

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将这个荒谬主义批评得体无完肤,所以当西方新潮的社会主义者自称自由主义者的时候,不仅凸显了二十一世纪的价值混乱,亦反映了人们以为国王穿着新衣。

东渡后的民主和自由

到了二十一世纪,民主和自由,也在亚洲和非洲流行。

当美国扬言退出联合国,中国则更积极的拉拢联合国里一众小国的那一张选票;当美国总统特朗普祭出单边关税大旗,中国主席习近平则到处在亚非两地宣扬多边自由贸易。

当美国总统特朗普祭出单边关税大旗,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则到处在亚非两地宣扬多边自由贸易。(图片来源:德国之声)

2025年,在宣传上,中国取代了美国,夺走民主和自由的神。

吊诡的是,中国人从来不曾经历什么文艺复兴、启蒙运动。民主、自由,全赖从前西方列强侵略扩张、践行帝国殖民的历史因缘,才传到中国。

每一个伟大的民族都具备危机意识。所谓“危机就是转机”,中国和日本,在西方帝国列强侵略以前,就尝试扭转国运。结果一个成功,一个失败。

中国人在八国联军侵略前,就实行了洋务运动;而日本人在更早就落实了明治维新。在1895年甲午战争,清朝败给了日本。洋务运动亦随之夭折。

有危机意识不代表一定能成功。中国西化失败,皆因慈禧太后专权,沉迷宫中宴乐,任由义和团等妖孽作乱,终致北京沦陷,皇帝败逃,签下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

《辛丑条约》签字时的情景。(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要成功改革一个家,要全家人一齐参与;要成功改革社会,则必须要全国人一起出力。全国之力由谁发动?答案就是领袖。

孟子说,一个君王如果无法称王天下,有两种原因,一种叫“不为”,一种叫“不能”。比如“挟太山以超北海”,是诚不能;然而,“为长者折枝”(折枝指的是弯腰行礼)如果都做不到,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日本和清朝长期闭关锁国,要改革国家,明治天皇和光绪皇帝当时的难度不相上下。结果,日本果然超越了北海,而中国的现代化,却随着甲午战败,延后了八十年。

两位皇帝都有励精图治的决心,决定“有为”地向西学习。但,光皇帝一人有决心,而社会上下不能一心、朝廷以至后宫都貌合神离,大家都只追求个人贪欢享乐的时候,改革社会注定失败。

时也,命也。光绪皇帝只是“有为”,然而“不能”。明治天皇不只“有为”,他还“有能”。可见领袖是否“有能”,是国家人民上下一心,一齐努力改革而成就的。

八十年后,1978年,中国在邓小平的领导下实行改革开放,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就追上了西方的经济水平。来到今天,在很多先进科技上,中国也追平了西方。然而,中国追上的仅仅是经济与科技,民主和自由——“文化”——是另一回事。

时代英雄有待领袖和学者引领出现

有一句话,常常被拿来做辩论题: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图片来源:freepik)

如果说时势造英雄,那谁来造时势?如果答英雄造时势,那就变成“鸡生蛋、蛋生鸡”的无解问题。

或许世事真的如此微妙难解,所以我们才需要努力学习,来参透一些道理。

我认为,真英雄必然可以造时势,所造时势,又将造就其他英雄。

虽然上文说民主和自由是西方的“传统价值”,但那真的是西方人的DNA?还是时势使然?

民主和自由,意味着自己(和别人的)自由不被无理侵犯。

从古至今,西方国家都是地广人稀;而东方国家,如古代中国,人口众多而密集。这是东西方一个关键而客观的背景事实。

如果地广人稀,人跟人之间需要做出的退让就少一点。反过来说,如果人口众多而密集,人跟人之间若要好好相处,就得做出多一点妥协。所谓退让和妥协,为的是保障一个社会每个人能得到最大的自由。

东方的自由,本来就是有条件的自由;西方的自由,本来也伴随着权利和义务。是现在的人自私、自利的思想太重,误解了“自由”的意义。

上文提到的大思想家和美国国父,是由当时的时势所造就;但他们之所以成为千古传唱的英雄人物(也变成可怜的中学生要在课本死记硬背的名字),乃是因为他们乘势而起,在那样的大时代,选择做出对的事情。

学者,负责找出真理(真理即理想),对世人道出非黑即白的真话;领袖,负责团结人民。如何团结?靠的是理想。尤其在不黑不白的时代中,带领人民,向真理靠近,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

领袖,负责团结人民。如何团结?靠的是理想。(图片来源:freepik)

学者不适合当领袖,因为真话是残酷的。比如对着自己的太太,虽然明知她参加选美必定落败,但还是要赞她貌美如花。

真正的学者,看见自己的国家和社会有这个痼疾、那颗毒瘤,必须坚持说真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为了讨好世人,血淋淋的真话必须经过花言巧语的润饰。一旦经过润饰,就不是真理。

学者当领袖,有两难——到底是要“坚持真理”,还是要“讨好听众”?一不小心,就迷失于润饰过的“真理”——谎言中。所以,学者必须在真理面前跪倒,然后带领世人,当“意见领袖”(即所谓KOL,key opinion leader)。

领袖不需要像学者那么坚持真理,而是要足够体察民情,充分理解现实状况。领袖的真理,不需要润饰,而是用两只脚走一趟,两只眼看一遍,两只手做一次,将全副身心投入现实生活中,然后道出一般人切身体验的“感受”。 Perception is king。

然而,如果只是要像平民百姓那样生活,只求个人吃饱睡暖,只关心自家盆满钵满,一切都是“经济、经济、还是经济”,我们根本不需要领袖(leader)。我们只是需要manager。

真正的领袖,虽然不必坚持句句说真话,但必须相信理想,然后带领世人,向真理靠近,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

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相信“真理”,更不相信“理想”。我们是活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到底希望看到一个怎样的学者?希望得到一个怎样的领袖?

在诡谲的二十一世纪,时代缺乏的,正是这两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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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恒学

hsteah@outlook.com

在槟城志于学,在香港读经济,目前在日本东京大学攻读永续发展科学博士(PhD in Sustainability Science)。星洲日报及当今大马《学说经济》专栏作者、《毅论环境》专栏合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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