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不是韩剧迷,只因过往看过的一些韩剧若非如台湾连续剧般歹戏拖棚,就是在灌输一些传统礼教的观念,远不及日剧的干脆利落。
但最近风靡韩国、中国、台湾甚至马来西亚的《爱的迫降》,因为是以一名韩国女子恋上朝鲜男子的故事为背景,戏里头既有为了营造戏剧效果而产生的对北韩的刻板印象,也有细腻描绘南北韩民族情感的内容,终于让我每周追看。
整体而言,这出连续剧虽然充斥着脱离现实的剧情,却胜在尝试展现北韩人生活化而血肉的一面,某些情节也让人重新思考将资本主义贯彻得淋漓尽致的韩国人的人生价值取向是否可取。
马来西亚的华裔和巫裔年轻社群沦陷于韩流已经快二十年,对朝鲜半岛的认识却极为浅薄。朝鲜人民民主主义共和国真正进入马来西亚人的眼帘始于2017年2月在吉隆坡国际机场发生的金正男刺杀案,马朝关系自此陷入谷底。
危机发生以后,本地媒体,尤其是小报,对北韩的描绘总是负面的,似乎这个神秘的国家没有一个好人,都是金正恩和他的刺客那样的脸孔;一如2014年发生马航370事件,中港台媒体对马来西亚的描绘就是落后危险,看不到人性的一面,只有不负责任的道听途说,绘声绘影。
我虽然不曾去过北韩,对朝鲜人却不陌生。犹记得2008年5月左右,两个任职于联合国的韩国同事带我到当时曼谷唯一的北韩餐厅,让我有机会生平第一次接触“神秘”的北韩人。那可是一个别开生面的体验:里面的朝鲜姑娘先给我们点菜上菜,接着摇身一变,一个个成了乐手,在台上演奏着各种乐器,唱歌、跳舞,还耍了一些舞绣球之类的杂技。
我们酒足饭饱后,刚刚还在台上施展才华的姑娘们忽然又到我们桌边收拾碗盘,然后端上水果和北韩进口的清酒。这时候,客人快走光了,几乎只剩我们这一桌。姑娘们此刻也比较轻松了,陪我们说说笑笑。哇塞!原来她们除了母语和英语,当中有人个别还会华语、泰语、日语、法语和俄语。
我问会说华语的那位:“你们国家好吗?”她回答:“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能生在美丽富庶的朝鲜。你的国家呢?”我当然也官腔一番:“我也很幸福,能生在美丽富庶的马来西亚!”
那虽然是短暂的接触,撇开政治和国籍不谈,我感受到的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单纯的交流。尽管我都知道全世界的北韩餐厅都可能同时肩负着替平壤搜集情报的任务,我总是提醒自己除了不要透露太多个人和工作内容之外,透过闲聊了解另一个社会也是人生的一种体验。
若干年后,我因为曼谷难民署的工作,有机会在无证移民拘留所接触到一些等着美国或韩国单位面谈的北韩大妈和大叔,穿着就像中国的乡民,经常翘起二郎腿抽烟闲聊。这些人主要来自朝鲜北部,因为靠近中国边境,透过往返丹东(位于中国辽宁省的一座城市)的人获得“如何脱北”的资讯,偷渡到中国境内以后,一路向南到泰国。他们也未必都穷,不少人在北韩的日子其实还过得去。但地下资讯毕竟很流通,知道南韩是个自由发达国家的人不少。可见金正恩政权的控制并不全面。
他们绝大部分在中国东北待过,都会基本汉语,只是流利程度不一,却都有东北口音。有的知道我会中文,就主动问我有没有烟,哪里人,有的没的。一些人会问我“是不是中国朝鲜同胞”,或向我投诉家乡生活辛苦之类的。
其中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母亲去世以后,他冒险游过鸭绿江到丹东寻找父亲,找到之后父亲已经再婚,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付钱找个蛇头把他从南到北带到泰国向驻曼谷的韩国大使馆寻求协助。我仍记得少年双眼明亮清澈得像无染深夜的星星,其他地方已经被电视、电脑和手机污染的孩子们的眼睛完全没得比。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的韩国同事,自己向往也习惯了外面的自由,怎么样也不愿意回去朝鲜。后来他顺利去了首尔,总算有了个美好的结局。
撇开北韩神秘的面纱和金氏政权的残酷不谈,这些我接触过的朝鲜人就和一般人一样,有感情,有血泪,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渴望。因此,当我在看着《爱的迫降》之时,脑袋里想起的是朝鲜餐厅的姑娘、拘留所的少年和大妈大叔们。只希望他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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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讲的太好了,人心也是肉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