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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限制二三事

冠状病毒肆虐导致马来西亚锁国以后,顿时让所有人的生活作息都起了变化。

行动管制令落实的头一个星期,民众怨声载道:巴刹正常营业吗?超市货品充足吗?忽然想喝杯啤酒,可以到熟悉的酒吧,五分钟搞定,一杯下肚就乖乖回家吗?

就在慕尤丁宣布的当晚,我和几个朋友正在某酒吧聊着社运大计。确实局部封城以后,个人也没太紧张或震撼,只是对无法随时揪几个酒友到酒吧吹水感到一丝遗憾。爱喝酒的人都应该知道,在家喝与在外喝,氛围和情绪都大不相同。

但两个星期下来,我忽然发现原来不出门也挺好,可以更了解家里猫咪们的举动;冰箱有什么就煮什么,也不像平常那样天马行空,忽然骑车飙去超市买其实没必要的材料。

说到超市物品是否充足,我多年来的一个困惑就是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特别是新鲜食品,卖不完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总是没有答案。资本主义带来了便利,但确实也制造了贫富悬殊的邪恶,这是不争的事实。人类可否在浪费资源和物资配给之间求其一个平衡?

没想到冠状病毒危机却营造了一些契机。行动限制期间,几次到巴刹和超市,蔬果肉类很快就被抢空,就连罐头食品也极度抢手,平常堆得满满的面粉,豆类和酱汁,如今架上若非空空如也,就是罐头之间形影孤单,补货员天天勤奋,弔诡地让需求和供应达到某个程度的理性管控。

我说一开始就不曾紧张是真的。以前在伦敦独自生活,爱尔兰共和军活跃得很,三不五时就在帝都哪个角落或地铁站放置炸弹,有真有假,一旦来真的,死三几人是等闲事;和平谈判以后,爱尔兰共和军的威胁暂缓,取而代之的是白人极端分子和伊斯兰狂热势力,没有一年是安稳度过的。因此我的住处必定备有罐头食品和面粉,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或扭开收音机,看看哪里又刚刚发生恐怖袭击之类的,其实也都习以为常,训练有素到甚至一上地铁或巴士就先打量有无可疑物品或包裹。

后来从事难民工作,听了许多原本正常的生活忽然被战争,屠杀和械斗打乱而逃亡的故事,对于人生无常更是有所体悟,此刻面对冠状病毒危机的淡定,就是这些经验养成的。

前两天,已经从联合国退休,回到克罗地亚生活的上司忽然来电,兴奋地说在这个非常时刻还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是何等感动的事。克罗地亚当然就是前南斯拉夫共和国的一员。上司开始谈到少女时期由于当时的铁托总统坚持不靠拢苏联而在东西欧冷战之中保持中立,为了防备莫斯科的突然袭击,所有南斯拉夫学生都被得军训,培训成草木皆兵的思维,和平稳定不是必然。

她又谈到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的危机如何造成南斯拉夫的恐慌,当时刚上大学的她必须帮父母到超市和杂货店扫购所有罐装食品和腌制品,新鲜蔬果碰都不敢碰,因为不晓得这些来自乌克兰,波兰或保加利亚的农产品是否已被污染。我于是忽然明白为什么2011年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以后,她一整年都不敢吃日式食物。

最后免不了提及南斯拉夫内战。长达三年的战乱期间,她看尽人性的残酷,每天无法安眠,床边必定备有逃生物品,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今天。无论在吉隆坡或曼谷,我都经常去她家作客,家里头确实都有睡袋和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她并非夸大其词。

谈到最后,她语带激动地说:“我在吉隆坡住了七年,你们那里生活品质和条件很好,又没有什么政治动荡,我从来不替马来西亚担心什么,只是你们太安逸才觉得什么都不方便。经历过内战的我都淡然处之,你们没理由撑不过去!”

何等大的激励。

那通电话,我们聊了三个小时。收线之后,看看手机几个群组信息,真的都在烦一些芝麻小事,要不就是乐此不疲地转发耸动的假新闻。于是我更深刻理解居安思危的心态是我们社会所缺乏的,因为我们的日常已经被政治,种族和宗教等等议题所占据,无暇思考万一发生天灾人祸当如何应对。这次的病毒危机,正好让我们有机会重新检讨这些年看似动荡其实颇为安逸的日子,学习如何自律互助。至于所学习到的功课是否能够延续到危机过后,当然还是因人而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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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南发

标准猫奴,自由撰稿人。研究兴趣范围包括难民与移工议题,以及东南亚区域政治,视人道主义为国籍(humanity is my nationality)。热爱阅读,下厨,骑车和了解世界各国茶酒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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