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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别忘了你也是个有想法的人

“编辑叫我问的,不关我的事。”

曾在一场朋友的丧礼中,还是大学生的我拉着一个咄咄逼人的记者。犹记得他不断抓着朋友的父亲问,失去女儿你会遗憾吗?你认为警方处理的方式合理吗?你相信你女儿真的是自杀吗?还是有其他理由?

朋友的父亲满脸泪痕无力摇头,时不时哀嚎大哭。不知从哪来的摄影一见他失控,就来个十连拍。

我出于保护朋友隐私、朋友家人隐私、基本人性等等各样的理由与情绪,使劲抓着那个记者, 边努力压制情绪边咬牙切齿,要他不要再问了,而他当下给我的就是这样的回应。

我记得我当时也很不礼貌地回吼,“编辑叫你吃屎,你就吃屎啊?! ”

在当记者的三年,这话不仅是骂他,我也常用这句话来骂自己。

追访受害者家属,成了记者的“日常工作”之一。(电影《导火新闻线》剧照,图片来源:wmoov

新闻生产其实就像其他生产线一样,先需要材料,制作,再包装出品。这条生产线中,最主要涉及的就是—— 记者与编辑。

每天晚上,记者就会收到编辑所安排的采访列表,编辑有时也会要求记者针对某些热门、或公司特定关注课题提问。隔天,记者就会带着编辑的要求到现场,然后“采集”制作新闻的材料。采访结束,记者就会“报工”,向编辑报告现场发生了什么情况,而编辑也会按照记者提供的内容,决定要写多少,写什么。

但是,当记者的,只要编辑叫你做,你就一定要做吗?我会说,这是一种权力的谬误。

我当记者仅仅三年,间中接触过不少编辑,他们都是对新闻有想法的人,有的会希望新闻多一点对白,有的会要求新闻精简扼要,有的会希望场面描述更多一点,而他们多少会凭着经验,把自己对现场的“想象”转成“要求”,要记者记得注意一些什么。

经验让他们新闻嗅觉更敏锐,但编辑的要求也不一定是正确的。有的时候,他们预测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说白了,编辑的“提醒”也不是铁律,毕竟在前线的还是记者。

照理来说,新闻的生产应该是记者告诉编辑现场发生什么事,而不是编辑反过来要求记者挤出什么事。

但很可惜的是,很多新闻的产出模式都属后者,而后者多数出于“为何别人有你没有”的心态。比方说,只要记者A拿到家属的访问,其他编辑也一定会要求其他记者去问同样的问题,不然就是按着记者A的问题再追问。所以,家属可能在痛丧家人的几小时内,被不同的记者轮番拨剥伤口。

还记得2017年9月,吉隆坡某宗教学校失火,导致21名学生丧命,而我也在现场采访。当时一家媒体问了住在学校对面的邻居,邻居原先是边哭边说事发过程。结果,另一家媒体发现有人问了之后,又再问、再一家媒体见状又凑上来……以此类推,邻居哭到眼泪都干了。

这还不是高潮。这时,有一家迟来的媒体,匆匆跑到邻居面前说:“不好意思,因为刚才其他媒体拿到你哭的画面……你现在可以感伤点吗?”

我知道这可能是上头的指令,可你是不是也很想对他说,“编辑叫你吃屎,你就吃屎啊?! ”

我见过很多当记者的人,都是有志向有目标的,但是当久了,不知为何,就成了编辑的跑腿。

好些记者很常会在背后说编辑,“这样都可以,他们很久没有出来跑了”,“哇,本来的新闻改成这样,有没有搞错啊!”。

可是,新闻从来都不是由上而下的权威,而是相互验证的结果。如果你的编辑是预言家,喜欢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止,还要告诉你怎么发生。你就应该当个科学家,以现场的证明反驳他的‘假科学’。

其实,不光是意外新闻,很多凭一句话就炒成的政治新闻、看图说故事的揣测、明知样本不客观还照做的民调、不知哪儿来的消息指出、公开死者的照片、莫名其妙的直播等,皆是如此。

事情发生了,固然需要报道,我们不能避免丧事,但我们能避免雪上加霜。同样的,我们可以迎接喜事,但也无需锦上添花。

编辑与记者的关系,有点像老师和学生,老师可以教,学生总可以问吧?不给你问的不叫教,叫逼。

这不是一则抗议文,我没有叫你去烧编辑的车(误)。只不过,有理由地捍卫自己新闻的写法、标题、配图、排版,也是记者的工作范围。如果罪犯杀了人,他说,我不知道,是别人叫我杀的,他就脱罪了吗?所以,“是编辑叫我做的”一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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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

原名廖诗弦,90后诞生的新闻记者。先是拿药剂系奖学金、再去念了中文系、最后选择当记者。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即兴剧,无需固定脚本,只需勇气和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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