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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街头斗士到政治弃兵? 蔡添强:政治不存在谁亏欠谁

过去20几年,媒体总是以“街头斗士”、烈火莫熄灵魂人物介绍蔡添强。他是公正党第一代领袖,也是当年少数的华裔领袖,因此为该运动增添了多元种族色彩,成为标志性人物之一。在他的政途中,牢狱之灾如家常便饭;本届大选以独立人士上阵除了饱受抨击,也引来不少支持者关切、甚至是怜悯,但对他而言,人生并没有所谓起落之分,一切都是必经之路。“我看见的是民主进程,那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访问开始之前,蔡添强接了个电话,没有刻意偷听谈话内容,他也不避讳旁人在场直接接听。隐约听见他不温不火地跟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这些负面的东西你交给别人去攻击吧,我不想攻击其他人,甚至连名字都不想提及,尤其是关于千万令吉的东西……”

第15届全国大选,蔡添强以独立人士身份上阵峇都选区,这一决定有人全力支持,说他早该回归峇都;也有不少人揶揄和抨击,说他放不下权力与尊严,竞选只会分散选票,等同于绊脚石。当然,当中也少不了竞选对手巴拉峇卡兰的反对

面对近期风波所引起的抨击,他始终保持君子姿态,专注于竞选活动,不辩驳不回呛,更不抹黑竞选对手。因为他坚信:“组织的需求是有必要的,但它不能高于、或凌驾于人民意愿之上。”

明知道以独立人士身份竞选将自动被公正党开除党籍,为什么还执意上阵?

“我当初不是抱着街头怒火加入公正党,如今也不是带着情绪或者意气用事而以独立人士身份上阵。”

这一次,我是在两难之间抉择,一边是政党,一边是人民诉求。如果这两者之间没有冲突,当然我会被当作是一个很好的候选人,但当两者有出入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从政者应该以人民诉求为主。

说到蔡添强的名字,大多数人会自动联想起1998年政改运动烈火莫熄,那个挡在水炮车前的青年。20多年来,媒体总是以“街头斗士”、烈火莫熄灵魂人物介绍他。他是公正党第一代领袖,也是当年少数的华裔领袖,因此为该运动增添了多元种族色彩,成为标志性人物之一。

在烈火莫熄年代,站在街头前线抗争一定少不了蔡添强的身影,以致于人们对他的既定印象,不是街头战士、示威分子,就是社运狂热之士。(图片来源:The Star)

2008年第12届全国大选,他以逾9000张多数票胜选,开始担任峇都国会议员,并成功在2013年第13届全国大选连任。惟在第14届全国大选前夕,他因辱警案罪名成立,被选举委员会取消竞选资格。他在关键时刻宣布力挺时任峇都国席独立候选人巴拉峇卡兰。

“看见钥匙标志等同看见公正党旗帜。”当时他这么鼓励峇都选民支持巴拉峇卡兰,最终巴拉峇卡兰亦顺利夺下峇都国席,随后加入公正党,并在2022年党选期间击败蔡添强成为峇都区部主席,继续成为候选人。

上一届全国大选,蔡添强因庭案缠身无缘上阵,为不让国阵奸计得逞,力挺当时的独立候选人巴拉峇卡兰(右),并表示自己会全力协助对方,不会离开峇都。(图片来源:Malaysia Gazette)

“首先,我觉得这不是个人恩怨啦。我也不想人家说,我为政党付出这么多,最终却被遗弃、不公平等等。我觉得不是,这不是我要朝的方向。我觉得在政治上没有谁亏欠谁,我所做的一切,包括为政党的付出,都是个人选择,而非为了争取些什么,更不是要让别人觉得我有恩于谁。”

政治,基本就是在每一件事情采取个人立场,在政治历程的每一个紧要关头,坚定自己的选择。

 “街头斗士”的标签会过时,不可能永远以此作为政治资本

本届大选首次落实18岁自动登记选民制,全国增加了561万新选民,意即增加了不少首投族。年轻世代也许感受不了当年“烈火莫熄”的激昂,不带强烈情感,而蔡添强秉持着为烈火莫熄世代坚持改革,要如何推动?他所理解的人民诉求是什么?

“标签的确会过时,我不可能永远把这个当作政治资本,现今世代最重要的是不断充实斗争的‘内容’。”

纵使激烈的街头斗争经过时间洗礼已成历史,但不能忘记今天的民主进程是那段激昂斗争的岁月换来的。

“改革运动初期,制度是全面性的,权威是绝对性的,我们根本没有一丝空间发言,以示威、群众运动的方式跟强硬制度产生激烈冲突其实也不算太过有创意的事,所有的民主行动都需要靠组织社会,一步步争取而得。但是,今天集权政府已经不复存在,我们有了更大的空间,那么无论是政党还是社运分子,应该往内容方向深耕。”

“当年,要谈改革,没有发言空间,于是我们上街示威争取民主。如今已改朝换代,集权政府垮台,那么我们应该向人民多交代一些,关于我们到底要改善什么?我们从政的过程,可以为人民带来什么利益?这不再是空洞的口号。”

蔡添强与其团队在峇都社区深耕20载,融入各族社群理解民生问题。从2004年设立的服务中心,在没有担任国会议员的那些年月,也一样为民服务。

蔡添强认为,峇都是马来西亚的缩影,它是城市混合选区,没有单一族群选民过半。巫裔选民占43%、华裔38%、印裔17%、其他族群则2%。图为蔡添强近日走访选区拜票与民众合影。(图片来源:蔡添强个人脸书专页)

“我觉得现在人民不只是要一个国会议席的人数、或者是一个组织里面的筹码,而是可以带出有素质的辩论的代议士,才能真正反映民生问题,并且带动这个社区的启发性发展等。这也是我觉得所有政党代议士应该做的,即开始在选区和草根、社区建立更密切的关系。”

“不要只把选区当作是进国会的入门票,拿到了就从此当议员,然后再从国会里面得到政权。我觉得这样是不尊重选民的,应该深入了解选民的诉求,并为他们发声。”

“若非以权力衡量人生得失,这也不算什么大起大落,”

2001年,蔡添强被指威胁国家安全,在内安法令未经审讯的情况下,囚禁在甘文丁扣留营两年。2012年,他出席净选盟3.0集会,与将近400名出席人士被警方逮捕,随后带往警察训练中心扣留。当天凌晨被释放之后因仍有示威者被扣,他没有即时离开,于是在“擅闯禁区”下被控,2017年再度入狱。

他在监狱笔记《加影自由刑》中写道:

无论空间或时间,避不了有所局限。我们不能随时随地去到任何地点、要如何就如何,要怎样就怎样,我们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人的选择,都是在特定的范围中选择。

虽是狱中记录,但反映在他的人生各阶段也毫无违和感。

“不要把这些往事说成‘牺牲’这么悲情,这不是一种牺牲,归根究底是人生的一种选择。选择走这一条路(从政),就跟选择任何职业一样,一旦做了抉择,就敬业乐业。”

“政治,基本就是在每一件事情采取个人立场,在政治历程的每一个紧要关头,坚定自己的选择。”(摄影:罗咏琦)

他将过往的经历视为“少有的际遇、机缘”,毕竟他是因为本身受高深教育、家境不俗,又有支持度很高的父母,才能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从社会运动中领悟有些社会诉求必须通过政治途径力求改变,始踏上从政之路。

既然政治如此残酷,可以让人大起大落,那么眼前两鬓斑白、脸颊越见消瘦的他,和20年前新闻照片中跟执法人员冲突的愤怒青年有什么不同?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大起大落,起落只是一种形容,除非我们是以权力作为衡量标准,失去权力就是落,得到权力就是起。如果我们不以这样的方式衡量,就会觉得没有所谓起落,就只是走在这条路上看到的不同风景。”

他思索片刻续称:“不要太执着于权位,一旦失去就觉得失落。曾经,我当过国会议员,也曾经当不成国会议员;我们曾经执政,也失去过政权,这都是必经之路。应该思考如何从中累积价值,再运用手中掌握的价值作为基础,建立更好的社会。”

本届大选上阵重夺峇都国席,他有胜算吗?如果输了,政治仕途何去何从?

蔡添强眼中的峇都。(手绘:蔡添强)

“我觉得政治不只是限制于政党,也不在人之间、国会等,它超越人为组织,是无所不在的。所以,我想民主人权改革的理念不限制于我固有的身份和组织。如果人民在这次选举没有选择我当议员,我还是可以在其他方面发挥。不过可能比较没有这么鲜明的政党色彩,或者是以另一个形式推动自己所要见到的一些改变。”

政治,向来与“肮脏”一词划上等号,实则是当人越来越靠近权力的时候,初衷就可能变得不再纯粹。我们无法看见人心,只能听其言而观其行。那一天,峇都的傍晚细雨蒙蒙,蔡添强到社区拜票期间,一名巫裔汉堡小贩问他:“你会回来峇都吗?你有信心吗?”

蔡添强直言:“我不知道,看你们咯,你们才是我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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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咏琦

曾任旅游杂志编辑、社会新闻记者和《访问》编辑,现为特约记者。因为善忘,所以想要好好记录眼前的故事,当时代的见证者。

伍嘉峻

《访问》摄影师兼剪接师。只想透过镜头去看这个世界,时间记忆会流逝,影像它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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