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上一次拜访十八丁,竟已是14年前的事。隐约记得是个小渔村,马来半岛的首列火车从这里往太平开去,后来只留下水泥砌成的站牌,随意矗立在路边。我记得我们贸贸然晃到炭窑去,所有人都投入在自己的工作,走过那些爱斯基摩冰洞似的炭窑建筑,来去没有人驱赶,也没有人留。
“你们知道,十八丁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再访十八丁,蔡先生和他的伙伴们给我们导览炭窑产业和十八丁的故事。大家七嘴八舌地猜。一边试图从木板墙的展板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十八丁是个音译词,来自Sepetang这个字。Sepetang(马来语)是一个下午的意思。为什么是一个下午呢?”蔡先生又抛来一个问题。“因为从这里走到太平,一来一回,就是一个下午。”
多么浪漫啊。十八丁和雨城太平之间的这个下午。
炭窑里回旋的热气,回旋的浴火重声
特意来参加《再看见十八丁》的活动。抵达那天,傍晚下起了很大的一场雨。不晓得是因为天气凉凉,还是旅途实在太远太累,时间明明还早,回到住宿稍作休息,很快就昏睡过去。隔天早上起身,觉得空气中都是炭窑独特的气味。

早餐后我们就搭上朋友的顺风车到炭窑去参与活动。炭窑厂的木板墙上挂满了关于炭窑运作以及碳与环境之间的关系的展示板。马上就意识到表演大概是一个“幌子”,想要把人拉到展场来看。
鼓声很快就响起。到Wong Sir要演唱为本次活动特别打造的新歌《浴火重生》之前,Wong Sir这么介绍他的作品:
“红树进了土窑一圈,就成了炭。不就是,浴火重生?”

就这样,一首歌、一支舞,在鼓声的伴随下,在仍散发着余温的窑洞里,完成。
然而《浴火重生》的解密方式还包括自助式的版本。下午喝茶聊出了兴致,策展团队一元工作室的伟荣又带我们回到会场,一人一台手机,我们开始在炭窑里播放预录的各种声音,又是另一种结构之美、回声之美的体验。
你的困顿、我的困顿,艺术家的观察和想象
除了炭窑的声音,一元工作室实际上以整个十八丁为展场,策了一场题为《下一个展——摇呀摇,摇在十八丁》的想象图展览。
“你们看这一排屋子,有没有发现,他们都高高低低的。”原本是一整排划一设计的廉价屋,因为地属低洼、逢雨成灾,因此有能力的屋主,在翻新时经常加高地面。慢慢地,就形成了现在这番景致。

观察到这样的细节,伟荣为五十间拍摄了照片,复制成三张,再通过后制在每间家门口加上警示灯。第一张照片里警示灯是白色的,没有亮起。第二张警示灯是黄色的,马路的部分也覆盖了一层黄色。第三张警示灯则是亮起了更显眼的Neon Pink,同样的Neon Pink涂层也覆盖了几乎照片的下半部。
“严格来说,这场展览尚未完成。”伟荣说。照片上的警示灯,警示的是水位。白色是一般正常情况;黄色代表水位上升,要注意了;Neon Pink则是水位过高,水淹进房子里了。

“作为外来者,我们觉得淹水很让人困扰。但在地人未必这么想。”伟荣的话,让我也想起前一晚散步中突然下起大雨,随意在村子里某个屋檐躲雨的时候,发生的小插曲。
“最近老是下雨。早上,还有这种时间。这边会淹水。”坐在对门门口的大姨用福建话跟我们攀谈起来。“但是不会淹进去家里啦。”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同样的概念,伟荣也把警示灯“安装”在了两岸傍河的渔家。在他的想象里,水位过高、十八丁低洼地区开始淹水的时候,从过港桥望出去,两岸也会亮起鲜艳的粉红色灯火。
这样随着艺术家的想象而想象,水灾这件事,似乎再构不成什么困顿,反而让我有点想要特意选在下一次大涨潮或雨季,再访十八丁,看能不能巧遇这样的风景。
华丽转身,从水衣水裤到水衣水裤
水衣水裤是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十八丁渔民创造出的一种“加固”工作服的方法。利用十八丁茂盛的红树林资源,取其树皮进行反复染涩(“染涩”源自潮州话Ni-Siap),除了上色之外,也可以为布料增加一层天然的保护罩。
“在选模特的时候,我们刻意选的各种不同的年龄层,和各种不同职业角色的村民。”离开十八丁之前,终于有机会和忙得脚不沾地的总策划庄白祺,好好坐下吃了顿早餐。
水衣水裤的服装秀着实是让人非常感动的。几近失传的技艺,随着菀璐和恬盈等人不死心地追根究底,慢慢地找出那些可以一点一点完成拼图的关键人物。
“我们希望属于十八丁人的水衣水裤,可以回到他们的生活。”
于是这些活过的人、活过的事,成就了一场展览。不仅如此,白祺和她的团队再说服已经放下剪刀和样版的裁缝师侯美珠阿姨出山,实现了一场艺术与生活的对话,也是一场跨世代的碰撞和火花。

“你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啊,都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设计出来的。”尽管已经连续几晚睡不了什么好觉,白祺说起十八丁和十八丁的人,眼神依旧炯炯发亮。
“这些衣服在活动结束后都会回馈给他们。我们就是希望,他们往后在生活里,可以继续穿。”
水衣水裤于是不再只是老一辈十八丁渔民的工作服,“水”这个词语真正发挥出其闽南语词义,成为了十八丁人都值得拥有的,美丽的衣衫、美丽的裙裤。
消失的泥蚶,与吃虾不吐虾壳的小甜虾
很久以前就听闻十八丁盛产泥蚶。于是满怀期待来到十八丁,却只在村里闲逛的时候,浅浅欣赏了一下,用来代替沙土水泥甚至沥青的各种创意蚶壳铺路技术。
从这铺天盖地的泥蚶尸骨来分析,这地方盛产泥蚶的消息并非谣传。但怎么十八丁大街众多食肆却不容易找到以泥蚶入菜的料理或小吃?倒是不断在餐点里吃到的一种红到有点可爱的小甜虾,然后被彻底征服。
“Uncle这虾好甜!”大早顺着朋友指点的方向,大概大概摸上卖卤面的档口。半路遇上刚买好早餐准备回家的另一位大叔,他用福建话告诉我们,这卤面可不一定能吃上,Uncle想开就开,不想开就不开,没个准。

好在有食神关照,遇上Uncle正好开档。
“因为够新鲜!我自己炒的。”Uncle的回应不卑不亢。“这种虾现在不好找。大家都只想要大只的,这样的小虾,看都不看一眼。”
我一边听,一边吃虾不吐虾壳,细品那从未品尝过的鲜甜滋味。
“如果买不到,就开不了档。”原来是这样啊,我心想。通常听到这么有个性的响应,大抵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某种任性和恣意,但Uncle只是不卑不亢,语气里更多的是遗憾。

回到泥蚶的话题,你是否好奇到底泥蚶哪去了?答案是,只要市场有价,务实的十八丁人,就会通通外销到其他地方去啦!
(搞不好我在马六甲很爱光顾的Nasi Lemak档,他们的sambal kerang里的泥蚶,就来自十八丁!)
▌延伸阅读:看见十八丁十周年系列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