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美战略竞争持续升温,国际舆论中越来越多声音将当前局势与20世纪的美苏冷战相提并论,并提出“新冷战是否已经到来”的疑问。然而,若从阵营结构、意识形态、经济关系等维度加以比较,便会发现:尽管中美对抗日趋激烈,但其深度与性质,仍远未达到当年冷战的层级。
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经典冷战的前提,是两个阵营壁垒分明、阵线清晰。
和前苏联总统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在莫斯科。(纽约时报中文网).jpg)
丘吉尔曾以“铁幕”来形容冷战:从波罗的海的斯德丁到亚得里亚海的的里雅斯特,一道无形的界线将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以苏联为核心的社会主义阵营,另一边则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国家的站队高度确定,制度与安全安排呈现高度排他性。反观当下的中美关系,虽然对抗姿态明显,却并未形成如此泾渭分明的阵营对立。
中美竞争不等同于冷战结构
特朗普时代的美国,甚至在关税与国防预算等议题上频频对传统盟友“开刀”;而欧洲国家,尤其是德、法等核心国家,也并未无条件追随美国的对华战略,仍努力维持与中国的经贸与外交空间。至于东南亚国家,除菲律宾、寮国、缅甸等在安全或政治上有较为明确的倾向外,多数国家仍采取在中美之间游走,采取避险与平衡的策略。

中国近年来试图凝聚的所谓“全球南方”,同样难以构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或战略阵营。与冷战时期的华约、北约不同,无论是“全球南方”、 “一带一路”,抑或“金砖国家”,都缺乏具备约束力的条约机制。这些国家之间议程分散、利益多元,即便是金砖内部,各新兴大国也各行其是,尤其印度更不可能在战略上服从中国的领导。因此,这些松散框架并不具备冷战式阵营的组织基础。
其次,冷战本质上也是意识形态的全面对抗,并致力于对外输出他们的价值观,而这一条件在当下并不存在。
冷战时期,美苏双方不仅各自拥有完整而系统的意识形态体系。然而,今天的美国在全球事务上呈现出明显的战略内收趋势。“美国优先”并非一套试图普世化的意识形态,特朗普及“MAGA派”本身也并不热衷于对外推广价值观。

中国方面,中国最高领导层近年确实尝试提出可供其他发展中国家借鉴的发展理念,例如“四大全球倡议”,并强调“发展优先”等原则。但这些倡议在现实中更多扮演的是外交话语与政策对接工具,而非一套具有高度可复制性的普世理论。中国学界提出的许多发展经验,往往深受中国自身的制度、规模与历史条件制约,难以简单移植。更重要的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路径,很大程度上吸收并嵌入了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成果,这与苏联当年自成体系、与西方经济几乎隔绝的计划经济模式,有着本质的差异。
再次,中美之间高度交织的经济关系,是其与美苏冷战最关键的不同点。

冷战时期的美苏,经济体系彼此割裂,互补与依赖程度极低;而今天的中美,则在贸易、资本与产业链层面互相依存依赖。尽管近年来中国对美贸易比重已下降至约两成,但在若干关键品类上,双方仍存在显著相互依赖。例如中国长期是美国大豆等农产品的重要出口市场之一,美国仍高度依赖中国的购买力,中国也需要美国提供相对低成本的商品供应。
在科技领域,这种“相互依赖”更为复杂。中国在制造业规模化生产方面具备显著优势,但在高端芯片、精密仪器及关键软件等领域,仍在不同程度上依赖美国及其盟友的前沿技术。这正是美国持续对中国实施技术限制的重要背景。然而,也正因这种高度依赖的结构,美国对中制裁往往会变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果。
因此,可以见到,冷战是两个集团之间的全面对抗,而今天的中美关系,本质上仍是国家对国家的竞争关系,这种竞争更多围绕在技术标准上的竞争。
如果要使用“新冷战”的叙事,就必须重新界定“冷战”的内涵。就此而言,“斗而不破”或许是对当下中美关系更贴切的概括:双方在战略上高度竞争,但仍共同维持避免直接军事冲突的底线。
若严格套用冷战的定义,中国至少需要提出一套能够引领其他国家、并具备普遍吸引力的理论体系。但这恰恰与中国在90年代后强调“国情特殊性”与“不干涉内政”的外交原则相互矛盾。也正因如此,当下的国际格局,更像是一种高度竞争、却尚未形成结构性对立的过渡状态,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新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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