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二十八岁的“大人”,是月头的事情了。当然这里所指的“大人”是相对的,相对更年轻时的我自己。
更年轻的时候,我是很在乎过生日的。也许是因为跟中学以及大学朋友培养起来的默契。我们喜欢给对方生日惊喜,总是假装不记得对方的生日,却又总是在最终捧着蛋糕出现,生日的12点前总是这样的大团圆结局画面,像极了商业片的套路。
但这套路是弔诡的,你早已知道生日惊喜其实会在最终到来,但未到最后一刻你依然会把心悬在高处。于是明明故事的发展每年都一样,像是薛西弗斯推石上山般重复,你仍心有余悸,觉者走到最后惊喜它没有出现,你原来只是薛西弗斯的巨石,被推动只是为了滚回原处,是日复一日重复的无聊。
所以更年轻的时候,我在意过生日,一趟一趟地经历那些情绪过山车,上山下海只为确定自己还是个会有人在乎的人。
但这几年下来日子过得不一样,工作繁忙的密度会使人变形。尤其是今年八月,我忙得连自己生日都忘记了。非常简单地吃了姐姐买的蛋糕,收到老朋友传来的生日祝福,12点来临之前我给自己点了根蜡烛,许最平淡的愿望。让愿望靠近自己能力范围所能及,好像是一份姗姗来迟的成年礼,是成长的必须。
因为成长是了解到人生而有涯,而我们必须懂得及时止损。
成为二十八岁大人这件事好像是突然降临的,我在不知不觉中迈向三十岁大关。但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却更接近一种“蓄谋已久”的计画,彷彿早有预谋般,我在它发生的当下出奇平静。
我曾经以为我会在迈向三十岁大关这件事情面前,焦躁不安。作为三无青年,我没车没房没才华,都说三十而立,而我却只会在余下的光阴中,成为没有闪光点又百无聊赖的大人吧?
但过了二十七岁之后,我却觉得其实迈向三十岁的步步,并没有二十几岁那几年过得心惊胆跳。
美剧《Friends》里面有一集提到年纪最小的Rachel过三十岁的生日,难过的她不想接受自己已经三十岁了,所以躲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见人。可是大家把她哄了出来拆礼物,这时候比Rachel小的男朋友在旁边试图安慰她,说:“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我转25岁那年也是,觉得超可怕的。”
然后Rachel一瞪眼,骂他:“你给我滚出去。”这幕超好笑的,但我不得不同意小男友讲的话,我觉得大学毕业之后,22岁到25岁的那几年的转换更加可怕。
我常常回想起那几年的生活,徘徊在不同的公寓房间内,城裏的房价高,我总挑便宜的住。最早为了省租金住在C城边缘,往返到P城工作之间的公交要一个小时。晚班的生活总有拖延,我总是在捷运末班车之前乘上捷运回家。
我觉得工作的时候自己是个实体,也必须是个实体,在新闻、剪接和吃饭中跑来跑去。但一坐上捷运,车厢快速移动间,我觉得自己成为了某种薛定谔的存在,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既然存在是不确定的,那么身份也是,我觉得自己是一抹影子,没有想法、没有方向,只是寄居在某个躯壳上,好似换个躯壳也可以。
准确来说,那个时候的我觉得最好是可以换个躯壳,这个躯壳当时多病而忧愁,我总焦虑不安,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于是张口闭口都是不快乐的话语。可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走出来,就算明知道自己深陷在这样无能为力的忧郁情绪里头,也无法走出来。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在其中。
回顾这段日子中我所写下的文字,还有限动拍下的日子记载,我甚至都记不起来那时我的心到底掉落到多深沉的地方呢?彷彿古人所写的闺怨词,庭院深深深几许,忧愁它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些情绪的对比突然让我感受到这些年岁月在我成长中起了微妙的变化,不敢说是多伟大的领悟,只是我在迈向三十岁的这段时间,学到了如何及时寻找到停损点,像是买股票那样,发现亏损的时候,不想持续内耗就赶紧在伤害进一步扩大之前止损。
这是个多简单的道理,可是我却是在迈向三十岁的步步终于认真去执行,在发现自己受到伤害,或是感受到自己在伤害自己的时候,要有能力设法停下来。也许是学会到这件事对我来说感到无比珍贵,所以就算一事无成,慢慢迈向三十大关这件事让我感到安心。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呢,人的脑袋其实要在二十七岁之后,才称得上发育完整,尤其是负责处理情绪的前额叶。我想更年轻的那几年,所经历的焦躁不安,都是为了抵达这裏,犹如薛西弗斯他推石,日复一日越过山丘回到原点,每天都会发现一个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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