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我怀人愁对月华圆,哪里来的那么多愁啊? ”这是电影《胭脂扣》中如花和十二少初见时的场景。梅艳芳饰演的名妓如花着一身男装,惊艳全场。由张国荣饰演的十二少,则默契与她对唱。一曲《客途秋恨》在二人的眼波流转中意味深长,为日后的悲情故事埋下伏笔。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独倚蓬窗思悄然。”咿咿呀呀的南音入耳,手指轻叩膝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广州的粤剧艺术博物馆里听戏,荔枝湾涌畔清风拂面,水上戏台才子佳人,不对;在老派的广式茶楼里听戏,推车点心穿行而过,台上瞽师怀抱椰胡,也不对。
要在有罗马柱子的南洋五脚基,要听得见雨打芭蕉,要屋内闷热如蒸笼,要光线昏黄暧昧不清,脚下的木地板踩起来要咯吱咯吱响。这样说完要抿嘴笑,听戏需如此矫情。
但这样听戏,方才对味。
广府南音泛指广东地区的粤语说唱,又分为自弹自唱的地水南音和唱伴分开的粤曲南音。《胭脂扣》唱的这首曲便是地水南音的经典曲目《客途秋恨》。原为清嘉庆缨艮所作的词曲,20世纪20年代,黄少拔将其改编为粤剧,流传甚广。
王家卫的电影《一代宗师》里,张智霖饰演的角色演唱了一段粤曲《叹五更》,也是地水南音。
很多人误以为南音中加入二胡,其实不然,瞽师怀中的拍和乐器为椰胡、扬琴、洞箫或秦琴等。
南音一响,苍凉的拖腔从流光溢彩的满洲窗传出,几多苦闷,几多哀怨,欲说还休。就像汗涔涔一个人,回到家中,阴暗的老厝里,穿堂风掠过脊背,销魂蚀骨。
良家妇女不听南音
正如电影《胭脂扣》中的情景,旧时地水南音大多出于秦楼楚馆,被烟花女子传唱。地水南音大师杜焕也曾说过,南音是“有咒”的,良家妇女不能听,否则会招致不幸。
粤调中的粤讴唱词近似南音,同样以扬琴、洞箫及椰胡伴奏,最初也是由广州珠江花舫女子吟唱。
南音苍凉,粤讴绮丽,词都写的很美。
粤讴《结丝萝》中写道:“清水灯心煲白果,果然清白怕乜你心多。白纸共薄荷包俾过我,薄情如纸你话奈乜谁何。”200多年前的广府情话,说给现代人听,也一样撩拨心弦。
广府南音没有京剧的干净利落,也不及昆曲的缠绵悱恻,道出的更多是哀怨,是在薄情中温存,在清醒中沉沦。戏里的人个个都是多情种。
南音一响,百转千回。
听戏,唱给鬼听嘛?
这里有戏院吗?如果我要听粤剧,去哪里听?
每每我提出这个疑问,马来西亚的朋友都是一头雾水。
“听戏,是搭戏台、唱歌仔戏吗?”
“听戏,唱给鬼听嘛?中元节有的听。”
我没有找到答案,但一直记挂在心中。
位于吉隆坡苏丹街的人镜慈善白话剧社,整幢建筑单薄,状如纽约的熨斗大厦(Flatiron Building)。剧院矗立在喧嚣路口,邝福荣洋服店的招牌十分惹眼,有一种人去楼空的苍凉感。每每经过此地,在南洋老厝听南音的念头便会幽幽的浮起……
据历史记载,1854年,因粤剧艺人李文茂将粤剧艺人组织起来参加太平天国运动,琼花会馆(最早的粤剧戏行会馆)被清政府夷为平地,为躲避追杀,一些粤剧艺人远走南洋。
而剩下的粤剧伶人则躲在广州西关的黄沙。1889年,粤剧武生邝新华等人在黄沙旧地海傍街建立起粤剧行会“八和会馆”,现在会馆位于广州西关恩宁路。不光是香港、澳门,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也都有八和会馆的会址。
新加坡的八和会馆最初名为“梨园堂”,后改为“南洋八和会馆”,现在会址在新加坡狮城茶锡街20号。
而马来西亚八和会馆则在吉隆坡半山芭的一幢店屋里面,八和会馆的门紧闭,门楣贴有“华光社”和“华光大帝”。为什么粤剧行业供奉华光大帝呢?粤剧戏班乘坐的船,船头髹成红色,称为红船,戏班最怕红船发生火患,因此供奉华光大帝。
在店屋停留片刻,屋内无人应答,只能悻悻而去。
粤剧在南洋变得稀有,在老厝,在茶楼,在戏院,遍寻不到。也鲜少有人谈论粤剧在南洋的兴衰史,于是,如马来西亚朋友所说,唱戏,中元节唱给鬼听。搭戏台时,前排座位要空出来,千万不要坐。也许在某个时刻,人鬼并不殊途。
“亏我怀人愁对月华圆,哪里来的那么多愁啊? ”
今天我们不谈古论今,我们在南洋老厝谈情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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