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待人处事,或是音乐创作,“简单”与“赤裸”似乎都是黄淑惠想要追求的模样。曾发行个人创作专辑《惠声绘色》《情人日记》《嘿》,亦曾为田馥甄、陈洁仪、杨丞琳等人写歌,现阶段的黄淑惠,只想创作出简单直接的作品,简单得能够穿透世间的混沌复杂,直达人心。“我希望我的音乐是最赤裸、最干净的,你一听就知道我在唱什么,并且可以直接唱进你的心里。”
背心牛仔裤,搭白色外套与帆布包,眼前的黄淑惠随性盘坐在地上,一头长发松散披落。与她窝在录音室的小房间里,从音乐创作聊到人生感悟,午后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动的小女儿不时把脸贴在玻璃门外往内窥看。黄淑惠说起话来语气轻柔,却总是倾其所有。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用同样的模式在生活,用最真挚直接的方式与人相处。可是,在整个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碰钉子,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你最赤裸裸的模样。”
见面的两天前,她才在一场公开演讲上对外坦白,自己已离婚,更因此陷入焦虑的情绪黑洞。2022年的黄淑惠过得并不轻松,婚姻触礁、爱猫离世、住家遇劫、父亲患病……几波大浪相继翻涌而来,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尽管曾经遭遇伤害,黄淑惠仍愿意敞开心胸去相信爱,更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会逐渐变好。因为,她更害怕的是,自己有天会成为一个失去感受能力的人。
“我不想自己变成橡筋那样,怎么拉扯也不会断;我更希望能感受,好像泡沫那样,一碰就破掉了。”
即使苦痛煎熬,但也不愿因此变得麻木。她笑说,“所以我们才可以写歌咯。”
通过创作看清自己,“其实生气是因为爱”
从小喜欢哼哼唱唱的黄淑惠,青春期正好碰上大马音乐创作风气旺盛的年代,多得“海螺新韵奖”的出现,让大家看到阿牛、光良、品冠、戴佩妮等人的音乐才华,而她当时最喜欢由方泂镔和邱暐议组成的年少之岛,更梦想有天可以成为如他们般的创作歌手。
“我看到这样一群年轻人,到处去巡演,唱着自己的歌,也获得越来越多人支持。我在想,创作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如此青春、有活力,自己也想要试试看。”
于是,14岁那年的某个傍晚,黄淑惠躲在房里写出她的第一首歌,记录一整天的追星行程。那时候的她,没有吉他,也不懂乐理。
而今的她,仍然不懂乐理,但对创作这回事有了自己的领略。
“很多事情,用讲的太直白了,情绪是硬邦邦的,语气也没经过修饰,有时是很伤人的。而且,当下感受到的情绪不一定是真的。等你去消化了以后,更深层的情绪才会跑出来。或许你才会发现,其实你的生气是因为你爱,但你当下丢出来的,只有生气而已。
“我觉得,歌曲创作是这样一个过程,可能是想要跟女儿或伴侣表达的思绪,可能是我看到这个世界很美的瞬间,我都会先记录下来,经过消化,再把沉淀后的情绪发泄出来。”
拒穿短裙高跟鞋 亲手毁掉音乐路
后来,她继续写歌、参加校园创作比赛、到民歌餐厅驻唱,一直都离音乐很近。19岁那年,淑惠与美娜以“SukiMina”组合出道,四年后因为美娜升学而解散,黄淑惠又回到民歌餐厅驻唱,并持续在各大平台发表创作。
未想有天,台湾音乐人袁惟仁拨来的一通电话,让她有机会飞出海外追梦,并在2005年于中国发行首张个人专辑《惠声绘色》,隔年在台湾发行《情人日记》专辑。
眼看梦想的轮廓变得鲜明,黄淑惠却不舒心。
音乐公司为她安排了舞蹈课,要求她换上更为“讨喜”的装扮,让她感到极度别扭,仿佛离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越来越远。
“那时流行街舞,他们要我扭身体,穿短裙和高跟鞋。每次练舞我都怀疑自己在干嘛,这明明不是我喜欢的东西。对我来说,穿拖鞋拿布包最舒服了,但我被要求穿蓬蓬裙、拎名牌包。有次,同事在车上播放当时最火的〈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他们让我尝试写出这样的歌。”
不是不明白公司的用心良苦,但内心的固执与叛逆无法让她全然妥协,于是决绝“逃”回马来西亚,退居幕后。
“决定解约的前一晚,我重听以前录的demo,哭得很惨,很不舍得,但我觉得还是要忠于自己。如今回想,其实有一点点遗憾,感觉像是亲手毁了自己的音乐事业。”
▼说起多年前与唱片公司解约一事,过程不无犹豫与挣扎,深怕做错决定,黄淑惠说着说着,随兴哼起“我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这句歌词。
“怎么这世界,每个人都爱别人,不爱自己”
这一躲,就躲了十年。
在沉潜的日子里,她回到家乡马六甲,在一家民宿咖啡馆打工驻唱,结婚生子。
卸下精致妆容,身边少了保姆照料,与人交谈也无需再哥前姐后,黄淑惠每日在擦桌子与洗厕所之间,迎面碰上模样各异的背包客,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活生生、赤裸裸。
“从大舞台回到小舞台,灯光暗暗的,空间很闷热,但我唱得很开心,因为我可以纯粹唱自己想唱的歌,也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和风格。跟背包客聊天,也让我意识到,原来生活可以是这个样子,虽然有些邋遢,却充满生命力。碰到周围的东西,你是会有感受的,有活着的感觉。”
这些背包客来来去去,身边的伴侣也一直替换,白天打工晚上写歌的黄淑惠心生好奇——为什么他们选择长久住在异国不想回家?他们到底在寻找什么?他们在心灵上是不是缺爱的一群人,所以才会不断往外寻找爱来填补心中的空虚?
“因为看到这个现象,所以写出了‘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这样的歌词,彷佛大家都找不到一个爱自己的人。”由台湾歌手田馥甄在2010年演唱的〈LOVE!〉,一度让歌曲创作者黄淑惠的名字在多年后再次引起关注。
“我想,与其一直往外找,不如我们往内给自己爱。因为,如果我们心里没有爱,就无法给别人爱;就像你手上没有糖果,就无法与人分享糖果,这也是我还在学习的事。”
“希望我的歌可以直接唱进你心里”
可是,如果心中没有爱,又怎么能给自己爱呢?“简单”二字,是黄淑惠给出的答案。
“我们要找到爱,可以从最简单的东西开始——阳光、雨水、朋友传来的讯息,这些简单的东西都是爱,但我们活在这个城市,每天都有太多零碎的东西覆盖我们,身体好像蒙上一层层的灰,你必须擦掉那些灰尘,才能看到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或许也是女儿们给她的启发。
黄淑惠分享,她曾问女儿最爱妈妈什么,而女儿的回答出乎她的预料。“女儿说:最爱妈妈每个晚上抱着我睡觉。我听了瞬间爆哭,小孩要的爱就是这么简单。”
2017年,黄淑惠终于带着个人创作专辑《嘿》重返乐坛,并在同年杪与吉他手阿陆八成立阿尔梵乐团。“简单”二字,也是她近年来有意选择的创作方向,因为越是简单直接的作品,越能快速走入人心。
“有了串流平台,我们能听到的音乐实在是太多了,也越来越复杂,有时多到我都不想听音乐了。我觉得,现代人彷佛处在一个迷失的状态,当资讯太多,我们反而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我希望我的音乐是最赤裸、最简单,甚至是最干净的,你一听就知道我在唱什么,并且可以直接唱进你的心里。”
若听歌这件事谈得上有什么收获,黄淑惠希望,她的音乐作品可以唤醒你我,看清那些最容易被忽视的简单的快乐,其实一直就在身边。
直面内心创伤 好坏际遇都会变成礼物
或许是因为生活有太多沉重的枷锁困住,有时我们忽略了身边最简单的快乐。
41岁的黄淑惠在去年跌入人生低潮,不得已直面内心的焦虑与不堪,而她也因此发现,原来这些创伤她自童年就带在身上,一直没有得到疗愈。
“我是在近几年才知道,原来我小时候是有焦虑的。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我的爸妈经常吵架,看着两个我最信任的人吵得很凶,我都是一个人站在旁边,没有人来保护我。最后,我去找谁你知道吗?”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我去找神台上的观音帮忙,哭着让观音保佑爸妈不要打起来。”
这不是家里闹得最严重的情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小小的黄淑惠特别容易感到焦虑。
“直到六年级我还在尿床,也会习惯性玩枕头带、失眠,最严重是我会拔头发,拔到头顶两边光秃秃的,以致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床边的头发捡起来。所以我会透过很多方式去疗愈自己,包括画画、唱歌、写作、拍照。”
少了父母的关注,相对的,就多了自由,这也让黄淑惠感到庆幸,从小到大可以自行决定想做的事,包括走上音乐创作这条路。
音乐在黄淑惠的生命中,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我觉得它很可爱的,它常常带我到处去旅行,认识很多新朋友,也让我一直处在年轻的状态,对任何事物都保有新鲜感。”
而她也说过,生活中不管好的坏的,转一个圈回到身上,都会变成一份礼物。于是问她,过去的创伤如今都变成礼物了吗?
“那个礼物还没真正来到我的面前,因为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好好整理、消化。但我相信会的,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乐天的人,我都会从不愉快的事情中,找出它最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