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首歌都是真实的,是我人生中真实的故事。” 暌违七年,本地独立音乐人庄启馨在2024年底推出全新专辑《光照进来的地方》。她的嗓音依旧清透,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再次归来,歌声中多了一些故事。而她本人,也如同藏于深海的蚌,温柔的与沙纠缠,将心事打磨成珍珠,吞咽下生命中的粗粝。她亦希望“这张专辑能够走在我行我素和流行的中间,花多一点时间在沟通这件事上”。于是喃喃自语般的吟唱中挤满了倾诉的欲望,像自说自话的旅人,一路从荒原,走进这个喧嚣的世界。
庄启馨的新专辑,是需要花一点心思去咀嚼的。
坐在街头啜饮着咖啡的专辑统筹管启源快人快语:“这张专辑不是用那种很直接的方式,简单的套路去让你喜欢它的。”
老式冰淇淋车经过,嘈杂的音乐充斥在街头巷尾,打断了谈话。庄启馨用叉一点一点挖着蛋糕。她习惯躲在自己的世界,功利心也没那么重,甚至连专辑制作的进度也全靠管启源画的时间表。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要不是他(管启源)画了那个时间表,我还在慢慢拖。”

捡拾破碎的自己
2017年发行第二张专辑《源回》后,庄启馨暂停了五六年。同时兼顾家庭和创作,让她分身乏术。“这段时间在学习怎样当一个母亲。做音乐一定要很专注。”
庄启馨自称是“不爱讲话的人”,且“懒惰沟通”。被鸡零狗碎的生活一圈又一圈打磨着,胸腔挤满了倾诉的欲望,音乐始终是她情绪的出口。
创作,一定要回到内心世界里面,才能够写出感人的东西。你先要把自己的伤挖出来,不然写出来的东西是很表面的,没有办法触动别人。
再次回归音乐的世界,庄启馨将内心的伤痛和盘托出。“我是个在创作里面的人,不是第三者。我不知道自己破碎成这样,我只知道把歌写好。”
第三张专辑《光照进来的地方》收录八首歌,其中融入了英语、客语、粤语和自语。专辑名字亦是由友人王蓝茵撰写,庄启馨有些动容地说:“我经历低谷期的时候,她都有在联络我,知道我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就算那时候,那些歌曲都还没完成,还是一个demo的时候,她都很懂我处在一个多么破裂的情况下。”
每一首歌都是自己的故事
《光照进来的地方》延续了上一张专辑的“喃喃自语”,一贯的颗粒感嗓音,空灵中多了些沉甸甸的情感,一字一句皆是庄启馨内心的真实写照。
她坦言“每一首歌都是真实的,是我人生中真实的故事,不是透过想像去写的一些故事。就算我现在听了几百万遍了,但直到今天,我在Spotify听完还是会自己哭。因为都是自己的故事。”
“其实这样专辑我是有动机的,那个动机就是:我想把音乐跟人串联在一起。以前的我做专辑只想要自己开心就好,你听懂听不懂,不关我的事。我觉得我的音乐已经摆在你面前了,如果还要解释给你的话,那我的音乐就没有表达的意义了。”
她补充说:“这也是我在音乐路上的一种成长。从前觉得解释是多余的,觉得大家理所当然听了你的音乐就要明白你,不明白的话就算了。”
如今的庄启馨,做音乐依旧坚持自我,但比起表达,更在意交流。她形容自己一直在“练习外向”。
第二张专辑问世的时候,收到很多留言。有粉丝说:谢谢你这首歌救了我一命。庄启馨才知道,她的音乐,让那么多的人不再绝望。“以前真的很单纯,做音乐为了自己罢了。但音乐本来就要有社会的功能啊。”

与庄启馨促膝谈心,像脚踩着厚厚的落叶,有种温暖的踏实感。一只玳瑁猫在脚下绕来绕去,黑色与琥珀色的花纹交织着。
“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很多东西都怕,然后很容易迷路,是很依赖的一个人。但现在没有人让我依赖了。”
“我以前很怕动物,现在我敢摸猫,敢抱猫。以前我看到猫猫狗狗,就send那种信息:你不要靠近我。但这两年里面,变得不再害怕动物。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个性可以得到治愈。”
庄启馨是柔软的。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套在一件又一件盔甲中。对待音乐,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执拗。她认为创作人需要一层一层的突破。
“我的音乐都是从生活里面提炼出来。当还没有词曲的时候,我要做一个场景,好像看一部电影这样。我没有剧本,只有场景。(以及)场景下要放什么剧本,放怎样的演员。”
第一次转进来看自己
《光照进来的地方》涵盖了不同的主题,有关于叔叔的故事,有对婚姻的感悟,也有对孩子的寄语。
〈阿叔〉是新专辑中的第一首歌,加入了客语。是关于叔叔的故事。在患上癌症的那几年,庄启馨都陪伴在他身边。虽是客家人,但庄启馨称平时对话都是用中文,客语的加入是因为“想给他一份归属感”。
“每当他跟我爸爸说话的时候,他就会用客家话。以前他在台湾念书的时候,是爸爸派报纸供他念书的。我其实客家话不太好,能听能讲一些基础的。这首歌的副歌,其实不是根据传统的客家写法去创作的,如果你听一些真正的客家歌,会听到那个乡音味很重。但我这个不是,我是先写中文词,然后再把客家话加进去。”
〈阿叔〉充斥着时光的味道,是失去了水分的梅菜,是漂浮着灰尘的老屋,是擦得锃亮的木桌椅。让你有一种冲动,想不顾一切抓住些什么。

新专辑中有三首歌都是与王蓝茵共同创作的,〈手〉、〈Twinkle Twinkle Not A Little Star〉,以及〈做马该〉。
提到友人王蓝茵,庄启馨称:“我跟她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就是我约她出来,我们不需要讲多余的东西,有时只是一句话,两个人就开始流眼泪。”
〈手〉的末尾还藏着一个小细节。庄启馨提示说,你可以等一下回去听一听,〈手〉这首歌在后面有一个开枪的声音。
“〈手〉是关于打仗的,这首歌是我跟蓝茵一起合作的歌。然后这首歌在后面的地方,有一个开枪的声音,但没有按下去,没有啪的一声。就是说我们的手,都有选择。你可以去杀人,可以去开枪,你也可以握手,可以挥手。即使你已经开了那枪,但你可以选择不要射下去的。”
“如果祷告没有用/哀悼希望已经远走”,善与恶,源自我们的手,也是我们的选择。

另有一首〈我里〉,其实是庄启馨在上了内丹功课后写下的。她饶有兴致地介绍起张碧华中医师,“这个中医七十多岁,但她的体力搞不好比我还厉害。”
庄启馨回忆称,刚开始学内丹功的时候,很容易被干扰。“大概上了两次课之后,我就可以在那个课堂上盘坐一个小时。即便一样会有那些蚊虫在干扰,也完全不动。”
“在这个内丹功里面 我才发现到,我有了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呼吸。当我在呼吸的时候,我发现到,我真的回了家耶,回家那种归属感,那种安全感。再也没有什么烦恼,就跟自己在一起。”
“它不是一种幻觉,而是慢慢的把杂念给拿走了,你开始感受到身体的气在脉搏里面流动。我就觉得我的眼睛啊,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往外看别人,一直在抓外面的东西,我第一次转进来看自己。”

舒展的四肢,有力的心跳,都被放大数倍。在一呼一吸之间,庄启馨第一次结结实实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如同她所写:“看见一个/看不见的自己”。
“然后透过呼吸,我听到一句话说:我很爱唱歌。那时候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我就听到‘我很爱唱歌’。只想在这个呼吸里面,轻轻的和音乐在一起,其余的东西都没了。 ”
她一字一顿说,“那个时候我便认清自己的内心,就算你的音乐,再怎么没有人听都好,再怎么独立都好,你还是要坚持下去做音乐,因为你真的很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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