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忽然接到《中国报》老朋友李信义的电话,探问时事评论专栏作家游枝的生平资料,作为写新闻之用。我这才惊闻游枝已经息劳归主了,噩耗突如其来,倍感哀伤难过。
游枝自三年前罹患咽喉癌后,一直积极展开抗癌奋战,依然如常生活,把自己和家人照顾得很好,一切事情按计划妥善安排,不需妻女操心。他向来豁达乐观,看似只以平常心面对顽疾,平和地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游枝”的谐音像“油脂”,使我想起迪士哥热潮时那部粤语喜剧《油脂曱甴》的“油脂仔”和“曱甴妹”。游枝当然一点也不“油脂”,反而是一副“滋滋油油”、淡淡定定的神态,说笑话时一脸认真严肃,俨如功力深厚的冷面笑匠。每次与这个“老顽童”相聚,他幽默风趣的言谈总引得我开怀大笑。
他曾告诉我,他小时原名叫游猪,那个旧时代的父母怕孩子“养唔大”,便以“阿猪”、“阿狗”等贱名为孩子取名,但求能粗生粗养。他长大后觉得“猪”字着实不雅,才改名为游枝。最近看报章报导他逝世的新闻,才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游汉炳,我这个“为食猫”立刻便联想到“油烘饼”!
九十年代我在《南洋商报》任职时,常见到游枝带着太太叶蕙(日文小说翻译家)上报馆交稿,那时和他们交谈最多,双方越来越熟落。他说勤于写稿是为了赚钱为女儿买奶粉,闲谈时经常发挥创意,出口成章,例如把“少年得志”改为“少年得痔”,暗喻一些人年纪轻轻就生痔疮。(我另一老朋友男高音林清福却将“年少有为”改作“年少有围”,形容青少年腰间凸起“腰围”,长出个小肚腩!)
20年前《南洋商报》前同事陈和锦(何谨)逝世,我去弔唁时见到游枝;短短一星期后,另一报界文友陈水源(鲁莽)也往生了,我在灵堂上又和游枝相遇,他当场无限感慨地爆出一句金句:“唉,落花时节又逢君!”暗喻人从出生到死亡,就像花开花落,感叹他和我总是在这种“落花时节”的大吉利是场合才会相逢!
一个月前在我的《喜有此李》新书分享会上,许友彬说他和我及曾子曰这三个臭皮匠平日甚少相聚在一起,很多次都是有朋友死了去“坐夜”时才一起在殡仪馆出现,所以有时我们三人会面,就不会有好事情发生。没想到说了这话才三个星期,又轮到游枝走了。结果我们三人又一同在灵堂上现身,慰问叶蕙之余,和其他朋友谈起游枝生前的一些趣事,沖淡哀伤气氛。
记得有一次我去Subang医院探访患病的亲戚,竟在那儿遇见叶蕙,才知道原来游枝也进了院,刚动过心脏手术在休养,于是进入他的病房慰问。游枝拉开衣襟,展示他胸口开刀缝合后留下的两个十字形疤痕,笑嘻嘻地指着说:“你看,我这里有一个‘十’字,这边也有一个‘十’字,一共两个‘十’字,我在这医院里度过‘双十节’了!”甫在充满风险的手术台挨过刀子,居然还有心情幽默地以开刀的疤痕说笑,实在是妙人一个!
游枝曾在台湾和日本留学,他对日本尤其喜爱,经常去旅游。有时谈到在大马社会一些不合理的现状时,他总会斩钉截铁说一句:“这样的事情,在日本绝对不会发生!”
本以为他也会特别喜欢日本餐,但他两次约我会面,都是选择到文友庄若开的餐厅“出乎意料”(The Italian Job)吃意大利餐,似乎也爱吃披萨这种“油烘饼”(不是“游汉炳”)。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的咽喉癌已使他说不出话来了。他向来喜欢高谈阔论,可以想像到有口难言是多么的无奈又难受!
在他辞世的三天之前,他还在我的脸书上留言;当时我上载了一篇忆述旧日茶室的文章,说小时候父亲带我去茶室,点一杯咖啡,分一部分倒在盛杯的碟子上让我以小匙羹舀着喝。游枝留言写道:“小时候,我就是喝杯底咖啡的,茶室的人善良,见是穷人,特地泡到满溢到碟子上,好让人家两父子都喝到咖啡。”
这就是这个相交近30年的老朋友给我的最后留言,现在重看之下,不禁黯然神伤,只余无限唏嘘……
不过,以他这种早已看破生死的乐天个性,即使面对披着黑斗篷扛着长镰刀的死神来把他带走,相信他也会轻松地跟死神聊天,笑问他那把镰刀要多久磨一次,又为何与共产国家国旗国徽上的镰刀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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