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管奶奶和外婆叫阿嬷。所以奶奶和外婆家,我们都叫阿嬷家。我的外婆家是大家族,也是咖啡工厂,所以总是十分热闹。像我这种睡到太阳晒屁股的人,在外婆家过夜,第二天一早就会被各种声音吵醒。
一个时代过去,我的阿嬷家快要拆了,我想把心目中的阿嬷家记录在这里。阿嬷家是传统的木屋,进入两扇木门后,会看见阿嬷家拜拜的神们。左边是阿公的办公室,很早期就具有冷气机,所以我们小时候就喜欢在炎热的天气里躲在阿公的办公室里。右边是一道进入咖啡工厂的门,咖啡工厂总是冒出很多咖啡烟,通常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只听到搅拌机器的声音、炒咖啡的声音、工作大叔们的叫喊声。
经过巨大的神台,进入另一个大空间,才来到阿嬷家的大厅。大厅里有电视机和各种椅子。据说在妈妈年轻时,阿嬷家是附近第一家有黑白电视机的,也是第一家有彩色电视机的房子,附近的邻居小孩都爱来阿嬷家看电视。大舅舅是一个爱开趴的人,时常邀很多朋友来家里跳舞。我想他们就是在这里跳的吧,不然还能在哪里跳。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我最喜爱的一副墙。那就是神台后墙的反面。墙上挂着丽得呼声,和舅舅阿姨们的结婚照。每一次来到阿嬷家,我就喜欢对着这副墙壁数。大姨大姨丈、二姨二姨丈、爸爸妈妈…… 一直数到九姨九姨丈、舅舅舅母们和出国读书的阿姨毕业照,当然也有阿公阿嬷。有时候我会像选婚纱那样,挑选着谁的婚纱最美。
不过我不喜欢这墙前的电话。这电话响得特别大声,铃铃铃!只要在电话前,电话响的时候就得接电话。我的福建话不好,接电话就像鸡同鸭讲。有时候是莉丝阿姨打电话来。莉丝阿姨也住在阿嬷家,是叔公的女儿。她会说,快去问谁要咖喱面!这简直要我的命。那个时候的我很害羞,要我在整间房子叫喊,主动问每一个人要不要咖喱面,还要用福建话问,真是让人难堪。
从前方进入客厅的左边是咖啡豆的仓库。小时候我们就在这些叠得很高的咖啡袋上爬着玩。仓库旁有个小门通向外面,外面停放着阿公的Volvo。客厅的右边也有一道门,通往咖啡厂。通常这道门是关着的,除非工人们进来吃饭。门一开,还没看见人,就会先看见咖啡烟涌进来。我总是看着这些一卷一卷的大烟,看得发呆。其实它们很美,尤其在那透过半透明挑高的锌板屋顶斜射的光线下。
客厅再直走一些就是大饭厅,围绕着阿嬷家的人和咖啡工厂的人,吃着装不完的饭菜。饭厅的左边有房间和楼梯通向阁楼。要是我在阿嬷家过夜,通常就睡在这阁楼上。这样的设计,就如早前很流行的loft风。在我懂事以来阿嬷家就已经走着loft风了。
饭厅的右边是冲凉房和厕所。冲凉房有一个开放式大大的水池,装着满满的水。工人们下班的时候,会在这冲凉房冲澡。我很害羞,有人冲澡我就躲得远远的,因为不想看到一群肌肉男穿着内裤挂着毛巾在那里洗。
过了饭厅就是厨房。厨房里的锅无时无刻都盛有饭菜。也有一个大铁壶,装着永远都倒不完的阿嬷家自炒黑咖啡。
我的阿嬷家大概长这个样子。随着我渐渐长大,它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因为阿嬷家里,喜欢喷古龙水的阿公、很能干的阿嬷、好客的大舅、关心每一个人的大姨、爱唠叨的大姨丈、热心的小舅、挂着毛巾进出的几个工人,他们都已经离我们而去。
有一天起,隔壁已经开发新的排屋,咖啡工厂的烟引来各种投诉。加上成群的木屋区总是要被发展的,再过几个月就会被拆迁。
槟城日落洞的阿嬷家,只能在我心里继续活着。希望那电话不要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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