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标题所写的，由BBC打造的影集《浴血黑帮》（Peaky Blinders）是我2022年慢吞吞看完，然后真心觉得相见恨晚的上好作品。自2013年开播，来到2022年4月份播毕，六季共三十六集的故事在这十年的光阴间走到了尽头。
这部影集无论是在英文圈子或中文圈子都得到了极高的评价和评分，要说它的诞生改变了英国电视剧从前制作的方式一点也不为过。主创团队在受访的时候就提到，《浴血黑帮》是驰骋在电视剧改变制作模式的转捩点上。
从前的英国电视剧从未以电影规格来打造，现在我们习以为常的高品质电视剧如《王冠》（The Crown）、《权力游戏》（Games of Thrones）、《新世纪福尔摩斯》（Sherlock）等等影集，对这些2010年代初的电视剧主创团队们来说，都是极为新颖的挑战。
无论是场景设置、拍摄手法、剪接、配乐，《浴血黑帮》都经历精心的打磨。在从前电视剧给人转瞬即逝的刻板印象中，《浴血黑帮》的剃刀党家族是狠狠地在许多人心头上划下了一道难忘的记忆。
如此精致的作品想必是耗巨资完成的吧？但我没想到的是其实剧组经费有限，主创团队调侃说他们是破产的团队，经费大约只有《王冠》制作费的五分之一、四分之一而已。
影集讲述了位于英国伯明翰（Birmingham）当地真实存在的小黑帮剃刀党（Peaky Blinders）和这个黑帮家族的故事。结合历史史实和虚构原创的人物与情节，观众在六季的故事中能看见20世纪初人类文明与战争的搏斗，各种思潮在人间拉扯，自由、民主、平等、共产、民族⋯⋯此外，观众也透过谢尔比家族的兴衰史，感受大时代中个体的无奈。
由爱尔兰演员席连·墨菲（Cillian Murphy）饰演的家族二哥汤姆斯·谢尔比（Thomas Shelby）是故事的核心，他在家中排行第二，却是整个黑帮家族的领头羊。他的人物成长线就是贯穿整部影集前尾的重点，通篇影集是Thomas自创伤走向救赎的过程。
Thomas Shelby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影集开始他身骑一匹黑马现身，我们随着剧情展开得知他是当地黑帮的头领，在那之前他是一战退伍回来的士兵。在战场上他从事着最低阶层、最危险的工作，他们被称作“clay-kickers”，负责在地底下挖隧道、安置炸弹。这个过程中他们在封闭的空间中不见日光，在湿冷的地底下如果碰到敌国军人的话，大家就只能在这窄小的空间内肉搏。
这段记忆成为了缠绕Thomas半生的梦靥，退伍后他和当时同在隧道内打仗的弟兄朋友都患有严重的创伤后遗症。他们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去逃避，有的诉诸鸦片，有的诉诸暴力，更有的早已经失常。剧本到结局为止，都以这道创伤作为伊始，去刻画这一个对任何信仰、道德都开始存疑的退伍军人，往后到底要相信什么作为生活。应该说，他还能依赖什么作为活下去的意志。
爱情与权力
一开始Thomas相信爱情，但很快他就学会了爱情的虚妄，以及爱情的无力。不只是因为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更是因为他认识到了在感情中无论心有多么相近的恋人，仍然存在许多遥远的事情。包括家境背景和生活环境，以及由之而产生的理念和价值观。但他因此就不爱了吗？他依然爱，只是他理解到爱在大时代中无能为力的一面，他需要更多更有保障与安全的事情——权力。
影集接下去展现了Thomas如何拓展自己犯罪事业，从赌博、私酒到运毒等等，一路走到从政。他从一名无名小混混攀上了英国工党国会议员的身份，可是却无法解决他内心的忧患。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可以看到Thomas力求保全现有的身份、地位、财富和家人的安全，但也不吝地展现出他求死的一面。
他多次举起手枪对准脑门，或是站在满地都是地雷的恐吓上，想着不如就这样吧。反正在法国打仗的时候，他自己早就死了。精神死了、信仰死了，全身而退回来的只有这块身躯。他说自退伍之后，每活着的一天，都是奢侈的。
比黑道更黑的政坛
这部影集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是在美化（glorify）犯罪和暴力，剧中角色以犯罪捞财，还有的逼迫当地良民为他们服务。角色们的发型、穿着打扮讲究且时尚，慢动作拂袖和甩头，威风登场，以财权来展示犯罪分子的霸权与魅力。当然有人可以这么看这部影集。但其实故事本身并没有在美化犯罪，我更愿意以它是从底下阶层和黑道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和人性的进化和退化。
黑道烧杀抢掠，复仇厮杀在所不惜，都以为自己是最可恶之人，仿佛地狱也不收。但是当Thomas 攀上上流社会，踏入政坛之后他看到了比黑道份子的交易更龌龊，更叫人心寒的事情。眼看法西斯主义的苗头在欧洲逐渐燃起，这个不信任任何信仰、道德的黑帮首领，Thomas首次想要制止它的发生。
Thomas的妹妹Ada Shelby说，这是她首次看到了Thomas心里面也有一个理想。
这个剧情发展让我非常震撼。我原以为失去挚爱之后，Thomas只剩下财力和权力值得拥护。我以为他当起了谄媚的政客，他确实也是，周围去笼络人心，不时到街上上演亲民政客的戏码。但看到他的内心还是有理想，至少不愿苟同法西斯份子，不愿苟同纳粹主义这一群极端民族主义。
多样的女性角色
此外，还有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剧本中出现的女性角色们。在一般的黑道犯罪作品中，常常都是以男性视角出发，形塑成大事的男人，或是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但《浴血黑帮》里面同时也给观众展现了许多不同性格的女性。
在20世纪初性别平等观念都还未诞生的年代，剧本并没有出现强调“女人闭嘴”、“红颜祸水”这种落伍的对白。反而女性角色们都有各自的魅力，她们足智多谋，她们野心勃勃，她们阴险狡诈，她们诡计多端也自私自利⋯⋯经历不同的成长，拥有不同的目的，这些女人也跟男人一样多面。这才是一个完整的社会中，会出现的人与面向。
编剧用了非常高明地方式呈现20世纪初的环境中女性的地位，像是第一季，他就已经透过女主角Polly Grey，作为Thomas的姑姑，也是谢尔比家族的女性首领点出了命题：一战的时候你们男人都去打仗了，留下来的生意、事业、家庭都是女人在撑。
而刚刚退伍的男人们个个意志消沉，背负战场上身体、心理的伤痕，在战后经济衰退、社会抑郁的氛围中，男性雄风也无法如意施展。这成就了影集中女人话语权并不亚于男人的一个前提。
但时代背景毕竟是20世纪初，编剧也没有因此而大显神威，把女性地位描写得如同21世纪般前卫。剧中的女性角色依然以照顾家庭为主，或是在工作中担任辅助的角色，对男人的事业、想法不多过问。
剧中Polly对Ada说过，“之所以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是因为Thomas的缘故。”言下之意，她们依然需要仰仗家中的男性来过上安稳的生活，当时的阶级观念，性别歧视、种族歧视也如我们所了解的那样严重。只是对Shelby家族成员来说不一样，是因为他们是当地响当当的黑道，有钱有权，才让人不敢轻易招惹他们，换作普通人，这根本不可能。
如此一来不只能够兼顾到现代价值观和20世纪时代背景的落差，也能告知观众，角色们都知道性别地位不平等，知道社会之恶，更深刻地认知到自己家族和行为都是附庸在这个世道险恶的氛围之上，并榨取利益而已。
好人VS坏人
谢尔比犯罪集团做尽毒赌生意的勾当，如果仅仅只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是无法勾起观众的兴趣的。为什么我们非要看这群坏人如何成功地做坏事呢？所以剃刀党必须拥有一定程度的复杂性，才能勾起观众的兴趣，继而对他们产生共感。在影集中，剃刀党不只是做非法勾当的坏人而已，对当地人来说，他们同时也是比起无力的执法单位更有效的求助之门。他们收取保护费，也是当地人的保护者，锄强扶弱地保护女人免受家暴丈夫的暴打，保护孤儿免受无耻修女的虐待等等。
饰演Thomas Shelby这个角色近十年光阴的Cillian Murphy如此形容这个角色， ”He is a good man who does bad things to good end.”（他是一个为了美好结局而做尽坏事的好人。）这意味着Cillian认可Thomas的行为吗？不，作为一名演员，Cillian不需要认可这个角色，他跟Thomas这个角色需要的不是一方去判断另一方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Cillian说他需要做的是去理解这个角色，他的性格，他的想法，为什么他做这样的决定。
谁不想做好人？一如《无间道》里面的刘建明所想的。但Thomas和刘建明本质上是两种人。刘建明想求的是洗白，而Thomas想要的是战胜所有，获得终极的安稳。从个体到家族，再上升到家国层面，但拥有再多他仍然感到不足不安。他不断追求，然后不断失去，面对一个比一个更强大的敌人⋯⋯编剧一度在撰写过程中表示，Thomas是一个不能够开心与满足于现状的角色。
但我想编剧最终还是疼惜Thomas这个角色的吧，他许了Thomas重获新生的奢侈。他来时骑着的是一匹黑马，退场时他身骑的是一匹白马，仿佛脱胎换骨，终于可以隐退江湖，去过他想过的生活。他骑着白马去哪里了呢？兴许是回去当那个一战之前，爱笑又浪漫的Thomas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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