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叔的出殡日,我没能出席,就以这篇文章纪念他。
回想起来四叔在我出世时就认识我且与我相处了,因为我在马六甲出生成长至两个月大,而他一直住在那个杂货店楼上,只是当时我搞不清楚那么多个叔叔姑姑的脸。
我是在长得比较大时才听到有人说起四叔的种种事情,如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每天放学回家,书包丢了、吃了饭,就不见人影,要到晚餐时间才出现,但成绩一直很好,政府中三考试成绩也非常好,但中四上一阵子就不肯再去学校,学校老师觉得可惜来家里说项,他还是不肯回去学校读书。
每次我听到这里总是会问:“为什么四叔后来不肯去念书了?”, 但大人也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去学校了。
在那个年代四叔算是非常前卫的,我看过他“爆炸头”发型和穿着“裤脚阔阔”牛仔裤的照片,交的朋友都很型。我记得他有一个好朋友后来去了法国娶了法国太太,对我们这些小孩来说,这事就值得“哇”的一声了,别说法国,我们连法国人都没见过。
小学时期我们大概一年回三次吉隆坡婆婆家,婆婆生日一定能碰得到四叔,但我对四叔的印象一直不深,因为他不像五叔会陪我玩,也不像三叔一样长期住我家帮爸爸工作,更不像二叔在家族里算是个成功人物代表。
对四叔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次从吉隆坡回柔佛时,爸爸突然说我们要去找四叔。
为什么要找四叔呢?当时我们只知道能去马六甲玩了,快乐都来不及,没人去问这个问题。
车子在现在的填海区附近停下来,我们见到四叔,四叔跟爸爸说了一些话,爸爸神色凝重的点头,递给他一些钱。之后四叔带我们去一间理发院,见了在那里工作的一位女生,后来这位女生变成了我们的四婶。
回家的路上听到爸爸跟妈妈聊天,内容大概是四叔要结婚了,女生怀孕了,爸爸给了一些钱他准备结婚。
后来我再想起这段事,有点见证历史的怔仲,还依稀记得那天的天气实在热,就好像这几天的天气,热得人皮肤都疼了。
特别记载四叔念书和结婚的事情,是因为后来一次跟四叔聊起,我们问:听说你当年成绩不错,为什么坚持不继续去读书呢?
他说,家里有九个小孩,几乎都在念书,公公很早过世,婆婆一个人洗衣服养一群在上学的孩子,到了月头每个孩子都来问学费,婆婆也只能轮流给,有时学校老师不断的催,婆婆一直不断想办法凑学费,他觉得自己心里很难受。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突然,他声音有点黯然的说:“而且,大家上了中四都穿长裤了,我还穿着短裤,觉得很丢脸,但就算讲出口要求也知道家里很艰难 ,没能跟我换长裤。”
艰难。
后来我常常想起我们的这一段谈话,深感那是一个时代的艰难,婆婆二战期间结婚生子,二十年生了九个孩子,公公早逝,资源如此缺乏,要怎样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受教育,婆婆已经做了就算是今天看来也是出类拔萃的表现,在当时大多数小孩连小学念不完的情况下,婆婆一个人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其他的孩子几乎都最少能初中毕业。
但孩子们却能知道家里的艰辛,自愿辍学的有之,如几乎最少都能初中毕业的家庭里,唯一只读到小学的三叔说的:“连饭都吃不了,还读什么书?”
当年的辍学,是为了成就其他兄弟姐妹的求学路。
而能读书的四叔也在这样的艰辛环境放弃了继续念书,虽然念书这事是他非常拿手的事情,他也坚持不回学校了,家里和学校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没能再劝他回学校继续学业。
如果当年有个有钱人看到这个孩子,愿意付钱让他完成学业,甚至买一套长校裤送给他,四叔的人生路会怎样?会更好还是更坏?人生没有如果,四叔后来的人生还是过得不错,走出自己的路,有了自己做得不错的事业,养大了四个孩子。
年初刚刚送走了二叔,刚过年中就送别了四叔,2020年真是让人唏嘘的年份,这些在成长路上陪伴过我们的长辈,如曾经灿烂的花朵,慢慢的枯萎,化为了下一代人的回忆和养分,让我们带着继续走我们的人生路。
就此记载四叔事迹,记载了一代人的浅浅路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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