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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吹

和英国佬安迪一席话,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工作到现在还没有发达。

安迪看来已近六十,白发半秃。我约了访问老板陈文贵和文友在酒馆,安迪和另一位洋人奥利坐在酒吧另外一端,本无交集,但文贵好交游,居然招两人同坐。没聊几句安迪就意识到英语最好是我,最敬老的也是我,遂就只对我说话。文友们继续聊他们的,弃我一人独自承接安迪的口若悬河。

初次聊天,总要问问对方做什么工作。安迪说:“职业生涯规划与辅导。”

“什么?”我问,听不懂。

“我为顾客分析他们过去的表现,找出其独有的强项与弱项,再看人才市场供需状况,为顾客量身订造最合适的个人品牌形象,并通过各种途径去推销他。物色到匹配的公司以后,继续提供辅导以确保顾客能在就职公司中发挥最大潜能,同时也为公司创造最大的价值……”

一旁的奥利听得有点不耐烦,翻了一下白眼:“招聘啦!Recruitment。”

我恍然大悟:“噢,猎头,Headhunter。”

安迪皱眉,摇摇手,一脸正经地说:“不不不,这名词太诋毁我了。不那么简单。我在做有深度和广度的职业流动性服务……”

我有点儿好奇:“怎么说?举个例,比如说怎么推销你的顾客?”

“推销我的顾客有很多层面和管道,比如社媒,尤其LinkedIn,我帮顾客打造比一般用户更完善的个人资料,更重要的是有意图、有目的性地寻找最有代表性的联络链接。再者,为顾客建立个人网站标榜自己,并做全面线上广告打开知名度,以及搜寻引擎优化……”

轮到我忍不住插嘴:“意思是数码行销?”他不知道我经营软体公司,以上所述乃我的日常。

安迪又摇手了:“没那么简单,数码行销只是其中一环,而且里面还涵盖文案撰写、数据分析和优化……”

无论如何,能提供如此多样的服务,还是叫我刮目相看的,我问他:“做那么多事,你团队有多大啊?”

“我们是个有机团队,视项目所需来整合不同的服务单位,非常高效能、有弹性,完全符合网路新时代的运作。比如说数码行销,有需要的时候就请奥利加入项目……”

我已经听出端倪了,忍着不翻白眼,望向一旁的奥利,奥利比了比食指,示意是一人公司。

我问安迪:“能赚钱吗?比如你说的网站服务吧?收费多少?”这阵子我正在为某社团建官网,想多知道外面的行情如何。

安迪又讲了一堆,没有一件事不是我正在做的,但从没想过需要用那么多动词、名词、形容词来包装,到最后他被我追问得不能再绕圈子了,才讲了个数目:“从建立官网到维护,一年马币10万。”

我的下巴掉到地上,奥利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所以我很乐意做他的项目。”

我掏出手机自拍录影和安迪谈话:“麻烦你刚刚那个价钱再说一次,我要传给我的社团理事会,让他们知道实在太刻薄我了。”

我得好好学一学安迪,重新包装一下“个人品牌”和定义我的“独特服务”。(图片来源:Unsplash)

我做的事和安迪差不多,但收费不及其十分之一,最大差别是他能做到“无坚不吹”,吹牛不眨眼,把简单的事说得有多复杂就多复杂,不明就里的顾客经他这么一吹,甘愿付出比市价高十倍的价钱。这就像什么呢?我卖手表,安迪卖的是名表,功能基本上一样,但他的名表是手工精制、瑞士生产、技师签名还有什么陀飞轮的,价钱也随他形容词的字数倍数增加。

我得好好学一学安迪,重新包装一下“个人品牌”和定义我的“独特服务”。我不是写作人,是“关键意见思维再造工程师”;我不是为你开发app,我在帮你“创造多元网路渠道巩固顾客关系并提升服务与营收”。你呢?你在干什么?你是路边小贩还是“流动性饮食业首席执行官”?是做保险的还是“人生安全与健康保障设计师”?是干电话诈骗的还是“为宅男和退休人士创造生活高代价惊喜”?

我赞叹地对安迪说:“You are really like a…like a, a kind of Chinese god.”(你真的很像……像一种华人的神。)

他听了当然很高兴,但我其实真正要表达的是:“你真的很会仙家。”

感谢文贵不理我,我才有机会闻此成仙之道。大家快想想怎么吹,我们一起仙,然后看银行存款数字步步高升,迟早可以升到位列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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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鹏

专栏作家。著有诗集《相思扑满》、《速读》、《香草》,散文集《突然我是船长》、杂文集《杂乱有章》与《男人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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