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来西亚宪法之下,各族都享有母语教育的权利。华校与马来校,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却因长久累积的沟通不良,彼此之间有着深深的误解鸿沟。尽管如此,却有一批巫裔,抵挡自身社群对于华校的各种负面标签,坚持将孩子送入华校。为何他们如此坚持己见呢?当友族亲身接触华教,真正认识彼此族群,又能否促进相互理解,达成真正意义上的种族团结?
据马来西亚董总出版的《马来西亚华文教育简史》,马来西亚的华文教育从1819年在槟城所建立的第一所私塾五福书院开始,至今已有200年的历史。
发展至今,根据董总所发布的数据,从2008年至2017年的10年间,国民型华小学生总人数有减无增,从63万0572名,降减至52万7543名,共减少了11万2029名学生,最大因素归因华裔人口递减,也有华裔父母将子女送往国际学校。
虽然华小人数持续减少,可是吊诡的是,非华裔生竟然逐年增加,在各源流小学当中,华小的不同种族学生就读比例最高。越来越多非华裔子弟前来华小求学,让华小依然拥有一批固定的学生来源。
根据教育部与董总所发布的数据,在2009年,非华裔占了11.3%;2014年的非华裔生则达到15.4%;到了2017年,非华裔学生已经增加至18%,即是在52万7543名华小生中,就有逾9万4950名非华裔生。换而言之,在10名华小生当中,至少有1名是非华裔学生。
另外,目前非华裔生占多数的华小,大都坐落于偏远地区的微型华小。非华裔生的入学,也是维持微型华小不被关闭的因素之一,如霹雳育群华小的全校21名学生都是巫裔,成为没有华裔学生的华小;新邦波赖培英华小的184名学生中,非华裔学生就占了27%,且有逐增趋势。
国家教育咨询理事会曾在2016年公布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华小在未来10年或许将取代国小,成为国内主流学校,因此牵动了各种族的敏感神经,马来社群担心华教会成为社会主流,要求关闭华校的声音从未中止。
随着非华裔学生的增加,华小的文化特征会否减弱,甚至导致华校变质,则是华族忧虑的问题。纵然这并不是全数人的想法,可部分社群存有各式各样的担忧,却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也有部分非华裔家长为了让孩子能在未来更具竞争力,及获取更多工作机会,选择将孩子送入华小。大同工作室(SAUDARA)于7月23日举行了一场 “马来学子身在华校” (Anak Melayu di Sekolah Cina)座谈会, 《访问》藉此机会采访了4名华校毕业生与家长,通过他们的亲身经历,了解他们在宗教、文化、语言截然不同的情况下,究竟为何选择华校?
E.Nasaruddin Muhammad——身为华校毕业生的他,将四名孩子送入华校
那沙努丁(E.Nasaruddin Muhammad)是吉隆坡黎明华小毕业生,由于曾亲身体验华校教育方式,结婚生子后,也把4名孩子送入同一所华小,“以前也是我爸爸送我去华小,小学毕业后就到国中继续上学,可以看到两种不一样的情况。”
他举例,华校纪律严格,学生必须认真上课,并教导学生独立思考,而不只是从课本上吸取知识。“相反地,国中会学生过于宽容,老师也没有心教导学生,认为学生聪明就会自己学习,如果学生不学也没关系。”
说起马来校弊端,那沙努丁毫不留情,可这无关背弃宗教,而是以亲身经历比较两方差异。他也说,在他求学时期,政府尚未重组教学大纲,华小与国中的课程进度不统一,因此他在国中时,被迫重复学习华小的课程内容,“从初中一到三,国中教的内容,我已经在华小学过了,因此我上课时感到很无聊!”
他以数学课程为例,“华小教导2至3种解答方法,可是国中必须遵从课本教法,如果不跟从就是错误。可是即使用不同解答方法,答案还是一样的。”
当时,包括那沙努丁在内,班上只有3名巫裔学生,老师也将教好他们视为重要任务, “如果我们不及格,老师会教到我们及格,如果我们及格了,老师会教到我们拿更好成绩。”
虽然那沙努丁的父母不谙华语,可他们会让孩子协助向华裔供应商订货,鼓励他练习说华语。如今那沙努丁身为人父,也给予孩子无限支持,“当送家中孩子去华校,必须给予他们百分百的支持。”
那沙努丁的兄长将孩子送入国小,更让那沙努丁有了鲜明对比,他称赞道,当他的孩子成绩退步,校长会联络家长前来了解情况,而国小不会如此。
目前,那沙努丁的4名孩子已全数从华小毕业,他的长子和二女儿原本想就读华文中学,后得到国际学校的奖学金,只得作罢。
凡是一体两面,读华校也是如此。那沙努丁认为,华校鼓励学生竞争名次,造就学生不能输的性格,“老师却没有教导学生,如果输了该怎么办?学校应该教导健康竞争!”他叹息,如今他的其中两名孩子就是如此,他们相互竞争比较,成绩落后的一方更是难过得食不下咽,令他十分头疼。
另外,他笑说,4名孩子从来不曾投诉为何得就读华校、学习中文。
“他们理解我,因为我向他们展示了学习额外语言的优势,如今我的孩子也拥有了这项语言优势。”
他举例,以往他面试工作时,面试官对他的华校毕业经历很感兴趣,并以中文进行整场面试,结果他立即成功获取该工作。“如今中国市场非常大,学会了中文,也方便与他们沟通!”
中文被列为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那沙努丁却认为,只要有心就不难,他笑言是通过看剧学习中文,“下方会有字幕,如果看很多次,一定明白的!”
就读华校、听懂中文,也让他更理解各族想法,“我并不认为华人是骗子,巫裔也有好人与坏人,华人是如此,印裔也是如此。”
Joe Shekin——她从读华校至执起教鞭教中文
奴哈史金(Joe Shekin)毕业自昔加末昔华小学,如今担任中文补习老师,教导巫裔子弟。当初父母决定将她们四姐妹全都送到华小就学时,奴哈史金并不乐意,“当初觉得为什么不送我去马来校,像我其他朋友一样?”
她透露,曾在一年级时因为听不懂,被老师打了一巴掌,可她依然坚持下来。到了小学六年级时,奴哈史金也因为升到前段班,让她更有动力学习,“我会跟同学比赛谁先完成功课!”
当使用中文学习其他科目,会否更困难?她强调,练习就是学习关键,“没有什么问题!以数学为例子,只要明白解题方法,就可以了。”
长大成人后,奴哈史金非常感谢父母的坚持,让她学会更有效率地办妥事情。“读小学时,很多功课,老师又很凶,偶尔会哭,看到其他国小朋友都很轻松。可是读大学后,发现这段经历让我更坚强,再多功课也不是大问题,我都应付得来,反而我的朋友一直抱怨学业繁重。”
对她而言,最挑战的是发音问题,“拼音一定要很准,如果讲得歪音了,人家就不明白我在讲什么,所以要很努力。”
奴哈史金的姐妹都读华校,她们一起追中文剧集、听中文歌曲,聊天时也说华语,借机练习发音,这也让她的娱乐选择更多元。“我的年代是看F4的偶像剧,我的偶像是古天乐,最喜欢的歌是<情非得已>。”
小学毕业后,奴哈史金就读昔华中学,得以继续学中文,惟高中时期的中文选修课与宗教课时间相撞,她只好在课余时间自修中文。从大学时期,奴哈史金开始教导巫裔朋友中文,让她萌生了成为一名中文老师的念头。
如今,她教导成人班的中文课程,学生都是巫裔,一班约有15人, “我从基础拼音教起,有点难教,要看学生的学习能力。”
也有巫裔提出疑问,为何她选择教导中文,却不教导阿拉伯语,甚至质疑这是否背叛种族,“这是个人选择,我也没勉强你学中文,可是你可以保证,未来不会到需要中文语言能力的公司工作吗?”
与那沙努丁一样,奴哈史金认为,学会另一语言是优势,“找工作比较容易,以前我做秘书时,公司与中国有合作,我与他们沟通比较方便,就有双倍效率,甚至有些华人员工也不会中文。”
她也认为,读华校让她成为更好的人,除了结交许多华裔朋友,也让她对种族有不同见解。
“我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待种族问题,当学了华人文化,发现跟外界的偏见和想法不同。他们说华人和马来人不可能团结,是不对的想法,我希望可以通过学中文,让各族团结,当明白对方在讲什么,就不会乱乱想、乱乱猜。”
因此,奴哈史金也鼓励身边朋友将孩子送入华校,目前她育有一名2岁的女儿,她早已决定将女儿送往华小,“我一定会送!我本身都是读华小,也用更正面的角度看待问题。”
Rosly Yusof与Faziri——即使不谙华语,仍把孩子送入华校
虽然罗斯里(Rosly Yusof)不曾接触华校,可他将三名孩子送入不同源流的学校,其三女儿到华小求学,其他两名孩子则前往国小和宗教学校。他笑说,这是把孩子当成“白老鼠”,观察各校差异,“我要比较究竟哪种教育体系最好!”
比较下来,罗斯里肯定地表示,华小是最佳教育制度,其次是宗教学校,第三则是国小。“华小教导学生饮水思源,毕业生工作后会记得母校,回来帮助母校。”
他也称赞道,女儿收获的,除了语言能力,也培养了独立自主的个性,“中学时期起,她的一切物品都是靠自己赚钱买的,其他孩子则是出社会工作后才这样。”
他的女儿如今已21岁,从华小毕业后,由于成绩不足以进入国民型华文中学,还是就读国中,暂时放弃中文,后前往玛拉工艺大学升学时,又重新选修中文。
女儿从零基础开始学习中文,自然需要时间适应,可是罗斯里也爱莫能助,“我在课业上完全无法帮他,完全不明白,因为我不懂中文,因此百分百交给老师负责!”
可是女儿升上国中后,学业成绩却退步了,“我认为这是因为同学间没有竞争了,以前在华小竞争激烈,会竞争升班。”
纵然女儿与其他华裔学生的宗教信仰不一,罗斯里强调,女儿在华小不曾面对种族偏见问题,老师与同学也尊重其宗教禁忌。
“如果我们只追随自己的族群,对陌生的事物感到恐惧,才会引起问题。”
他笑说,身边亲友都很赞同他的决定,同时希望把孩子送入华校,除了担忧学费昂贵,也顾及政治因素,“他们心里清楚华校是好学校,可是现在的政治风气煽动讨厌华人,让他们觉得不能。”
另一名同样将孩子送入华校的,是来自登嘉楼的法兹里(Faziri),尽管他从未就读华校、学中文,却因希望为孩子开启新世界,决定将女儿送往华小,“亲戚都将孩子送去宗教学校或是国小,因此我想与其他人不一样,加上我的亲戚间都喜欢比较孩子的成绩,如果送去不同源流的华校,就免去了比较。”
Faziri的女儿今年6岁,目前正在吉隆坡中国小学的预备班学习,明年才正式就读小学一年级。Faziri笑说,尽管女儿对学习中文不反对,但对于开口说华语,始终非常羞涩,“但她却会说广东话!我的工作环境有许多华裔,偶尔她会跟她们说广东话。”
他说,华小的功课非常繁重,为人父母得在旁指导,因此他们常使用网络翻译工具,翻译作业上的词汇,以便理解后教导女儿,“偶尔我也请华裔朋友协助我指导女儿的功课。”
他也说,也有身边朋友不支持他的决定,认为此举将忽略宗教教育,“可是这并没有问题,中午下课后,下午就到国小学习宗教课程,两边都有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