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间旧厝改造得既不失文化感又能像现代房屋一样方便居住,是建筑师面临的课题。打磨、修复、翻新,这一过程就如人的一生,漫长且复杂。你眼中的断壁残垣,许是建筑师梦开始的地方。经他们改造后的旧厝,就像是那种注定要到达的地方。给长途跋涉、心力交瘁、抱着最后希望找寻的人一个有些惊喜,又是意料之中的交待。走进这些旧厝的人,都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也因着这些建筑师,我们就像候鸟,也许迁徙,却不曾流浪。在旧屋里白日做梦,进入他们塑造的空间,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漫游。《旧房改造》系列讲述的关于旧屋改造、关于自然、人与建筑的永续故事,故事的主角们坐在旧厝中,与我们敞开心怀。
八个志同道合的人,以看似最胡闹的方式,做最认真的事。八块木板,八扇门,对着风,和着雨,为年轻的、不年轻的;得志的、不得志的艺文工作者提供一个精神家园、精神避难所。八板屋(Papan Haus)的存在,于局外人眼里是无心中的适逢其会,局中人才懂是酝酿已久的水到渠成。
八板屋的前身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排屋,位于雪兰莪八打灵再也旧区。被新主人们由一层改造成两层,源于排屋,也消融在排屋中。初见八板屋的印象便是红瓦的屋檐长长的、低低的垂下来,像一个农人在骄阳下戴着宽檐草帽,又如一个少女低垂着眼眸。屋檐低垂,紧闭的八扇门面对着大路,门前放置着木板凳,是遮风避雨、纳凉的绝佳设计,似乎骄阳下过路的人皆可在此停歇,亦可寻求庇护。
八板屋,顾名思义,一间木屋,八块木板化身遮风避雨的八扇门。主人自然就是八个人。“因为我们就凑够了八个人,八个合伙人。”此刻坐在对面讲这话的是Pam Lim(林伟彬),她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述八板屋名字的来由。一张长木桌,环坐着八人中的三位:Pam Lim,邱文皇和曾德嘉(Taka)。他们三个人都是毕业于马来西亚艺术学院,是聚在一起会嬉笑打闹、互呛的老友。听他们讲述八板屋的来龙去脉,有时会因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线索而争执,追忆起最初买房子的情形,都兴致盎然。
饭局上拍板定案
他们的笑声又将人拉回2019年。当时,Taka做房地产的朋友遇到这栋性价比合理的排屋,便叫Taka投资这个房子。房子的原主人急于脱手,这八个人从获知消息到签字买房,总共不到三天的时间。
Taka解释:“算下来这个房子要多少人承担才会合理,每个人分担多少才会比较轻省一点?”然后他就找了两位老友共同合计,于是一个妙计应运而生。他们攒了一个饭局,“重点是有些互不相识,是第一次见面”,Pam补充道。她更是幽默的称之为“被我们拉上贼船”。
也许是一个艳阳高照天,也许是一个月黑风高夜。总之就是那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Pam还记得那天的饭局是在一家咖啡厅。Taka 回忆道:“三天之内就要定下八个人,我们也没有刻意去说服任何人。我们只是在讲故事,只是单纯叙述我们要做的事情。那时也没有计划未来承接艺文活动,他们应该只是以为用于投资。”如今听他们讲起,还觉得甚是疯狂。Taka也困惑这些人是不是当时鬼迷心窍,“其中一个朋友带了小学同学来,此前我们素未谋面。当我们设想这个房子要有一个天窗的情景时,他听完立即举手说:可以算我一份吗?”“刚好我和文皇一直在做空间改造,阿Pam又是室内设计顾问,对于室内设计很有经验。既然我们这几个人足以设计这间房子,买一间房子来玩也不错。”
自此,这次“购房计划”尘埃落定。除了Taka一人与做房地产的友人见过旧屋的庐山真面目,其他人一概不知。Taka说,“我们一路来都很任性的。也是到了一个阶段,有了一定的储蓄。”接下来和Pam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绝对不是有钱人,精神上倒是富有。
一间房子,不需要去迎合客户的需求,不需要为背负房债而烦恼,不需要为功能用途精打细算,何乐而不为呢?
改造过程一波三折
光是提交房子空间设计的图纸,等待准证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中途又遇到疫情,一波三折,历时漫长,终于在去年7月份open house。
Pam讥笑说,他们两个人预期是三个月完成。以我的经验,三个月不可能把一层变成两层。Pam是房子设计的主力。“除了MCO的状况外,本身也是有些挑战。有些设计是实验性的,要不断修改。”不过她并不懊恼,因为设计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改造过程也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换血”。这一班人真的掀掉了屋顶,来了个“翻天覆地”。关于这栋房子的主体结构,他们决议一定要使用木来做结构。除了技术层面的问题,还要应对邻居的投诉。
改造过程也充满戏剧化,屋顶打开后就赶上MCO,屋子终日日晒雨淋。后面又遇到第二次MCO,整个工程停下来,四个月不能动工。
据Pam介绍,这一带是旧区,故留下来的是70年代的排屋。窗口和地砖保留了原本的设计。最大的改变之处则是由一层改成两层,所以房子结构要重建。支柱和横梁属于完全重建,只有地基可以保留。楼下呈现的是原本的面貌,楼上完全是全新的空间。改造后共有5间可供住宿的房间,他们赋予了旧屋新的空间和新的功能。
他们三人强调,这个空间能不能融入周遭的环境更为重要。在一片排屋中,不要标新立异,不要博人眼球,不要变成一个怪物。八板屋等待的,是遇见此地的人,而不是靠外部因素吸引来的人。不用力,不强求,不商业化,如同一朵花,缓慢生长、盛开。
排屋面对大路,大路毫无风景,于是他们在空间中加入了一面落地玻璃,令室内光线明亮,又可观赏院中的植物。房间最后面的一堵背景墙分外惹眼,作为空间里唯一的一面红砖墙,视觉上很有冲击力。当时他们三人站在屋中想象空间的设计,最终几人达成共识,建立了这一面红砖墙,高约两层,且墙面有多个小窗口,既透风也透光。每每阳光从小窗口射进来,细细碎碎,屋内的人都笼罩在光辉中。这一面红墙,惊艳了时光,也滋养了住在时光里的人。
“我们无意识想要回到小时候”
环顾空间,整体氛围和细节之处都令人似曾相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从Pam的解释中找到答案,“我们在用现代的空间处理方式,但是用回以前的元素。房间里面加入了本应属于户外的元素。为什么每个人进来都觉得很熟悉,因为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他小时候的回忆。我们下意识想要回到小时候。“
邱文皇则认为这种氛围感来源于”无障碍“的设计风格,“以前的新村都是这个概念嘛,但我们没有要特地回到新村。”
一楼的活动空间摆放着几排矮矮的木板凳,逢艺文或观影活动时可供来客使用。长条桌也是超过40年的旧木,老工厂拆除的时候,他们选好旧木拿回来改造。淡淡绿色的椅子是北马一带常见的,档口收档的时候就拿一个铁链绑在外面,经受日晒雨淋,所以锈迹斑斑。抚摸着椅子腿,生锈的地方手感粗糙,斑斑驳驳,像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二楼实际上像一个阁楼,一条长长的木桌,来客可以身倚着栏杆举目远眺。这样的格局像极了武侠片中的客栈,仿佛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啪”的一声,八扇木门全部合上,侠客腾空而起,身轻如燕,一个呼之欲出的江湖故事。
几人最初想在房间中央开天井,下雨的时候雨帘缓缓飘落下来,听起来似乎很美,但是从功能性的考量来说并不实际,于是这个提议被Pam否决了。Pam打消了他们几个的浪漫设想,“我们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打理。要理性来看待这个设想,很明确没有人会来打理。我们知道我们八个人的时间和能力有限,各自都很忙碌。”这栋房子的存在,如果成为负担,那已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不过几人并未放弃“屋中听雨”的愿望。能够真真切切感受落雨的那一刻,是他们几人的共同情结。Pam讲到,“对我来说,落雨时那种声音、那种画面是我很向往的。能够看到、听到雨水直接落到地上,这些小小的细节是我们想要的,它可以带回以前的记忆。”
天井的愿望破灭了,他们又在屋檐上做文章。邱文皇说,“这里有一段小插曲。由于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会打湿木门,所以要加一条水槽。”他们几人纷纷坦言若加一条水槽会影响美观。屋檐又一下子成为他们棘手的问题,几轮讨论下来最后将屋檐加长、降低高度,屋檐向前延伸出去,雨水刚好浇到植物上。这下满足了几人坐于室中就可听雨的愿望。屋顶使用的瓦也不是日常的工业瓦,而是成本高的陶瓦,日晒时可减少热量。
加缪写:“故乡总是在将要丢失的时候才被认出的。”屋檐下听雨,精神才算有了着落。
“我们不是在刻意创造什么,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也许会有人疑惑八板屋究竟是什么场所,展览室、社区活动中心亦或是小型电影院?八板屋是一个游乐场,它可以成为任何场所,可以是任何人呈现自己的一个平台。使用者只有在毫无压力的状态下创作,才会将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
Taka从过往的作品中汲取灵感,“就像我之前做一个剧场。我们一直都在思索,什么样的空间可以让使用的人毫无压力,不用背负沉重的经济压力,可以在自在的状态下呈现自己的作品。任何有想法,有趣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呈现,我们不会抹杀掉你自己的个性、想法,创作者不需要妥协。”
从2021年开放至今,八板屋的艺文活动十分密集。有传统工艺的分享会,有东马的版画,有一些摄影作品,还有小型“玩木”工作坊。
惊叹一栋房子居然可以做到形式与内核一致,建筑构造上给予人庇护,精神上亦是给人提供一个安乐窝。精神荒芜之时,八板屋内绕室以旋,宛若还乡。
他们表示八板屋杜绝做成品牌化的东西,摒除形式化,只是纯粹的活动空间。“我们在做自己喜欢的东西罢了。 ”
邱文皇一边斟茶,一边讲:“这个空间在潜意识里面已经隐藏了很久。”
八板屋绝非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这个想法在众人心中酝酿已久,逐渐发酵。不需要迎合外界,不要求认同,没有任何目的性,像川流入大海,自然而然,和谐自在。
Taka讲述,“这个是把我们过去面对的状况,曾经的求助无门,都一一实现。你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一个可以自由使用的空间。这个地方的功能性就按照我们之前所渴望的状态来实现,让梦想照进现实。“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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