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仍有近八成民众反对“废死”的背景下,三位旅德台湾人对德国之声表示,虽对死刑持批判观点,但不期待台湾宪法法庭会在今年彻底废除死刑。
在对东亚影响颇深的儒家传统中,死刑是国家刑以弼教,使人民因畏法而守法的惩罚工具。
截至目前,东亚地区只有蒙古在2017年彻底“废死”;中国、朝鲜、日本、台湾仍保留死刑;韩国1997年后停止实际处决,但在法律上未撤销死刑(资料来源:大赦国际)。
2020年是台湾最近的一次死刑枪决;时至今日,台湾有死囚37人。2024年1月,这等候死刑的37人联合声请宪法法庭审查死刑的违宪性,被法庭受理。4月23日,台湾举行了史上首次死刑释宪辩论,引起海内外民众热议。
旅德台湾人如何看待此次的“死刑释宪”?德国之声采访了在德居住超过七年的ESG研究分析师Elica、艺术工作者雯龄和安吉(本人要求匿名)。关于“废死”,Elica和雯龄表示支持,安吉则持怀疑态度。然而,区别于台湾民间常见的“正义论调”,他们认为思考该议题时,民众勿忘审视国家责任,防止国家权力滥用。
废死之辩 – “平息民愤”还是改善社会?
令人玩味的是,关于死刑,海峡两岸民众的观点似乎颇为一致。多数人仍相信处决恶性案件的罪犯是“正义”的杀戮,可震慑犯罪,维护社会安全。
据台媒民调显示,近35年来台湾民众对死刑存废的态度差异不大,整体约有七到八成人反对“废死”。
而在中国,虽无确切数字,从网民们近年来对杀人案的反应中也可看出端倪。在重庆姐弟坠亡、杭州保姆纵火等案中,舆论风向往往一边倒地表示“杀人偿命”、不杀罪者“不足以平民愤”。在今年3月震惊中国的“邯郸初中生遇害案”中,有人在盛怒下竟提出对三名未满十四岁的嫌疑人也处以极刑。
故而,支持“废死”的受访者Elica强调,台湾是民主的法制社会,并非“人制”,不应被“民愤”的怒火而左右;法律不是为了弥补个人的感情受挫,而是为了衡量和保护社会制度。
放眼长远,同为“废死”支持者的雯龄表示,理解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需要“出口”,但一命不能换一命;并且,利用死刑“平息民愤”无利于改善社会环境,只能增添更多悲剧。
回忆起“郑捷案”- 十年前台中捷运里的一起随机杀人惨剧,雯龄指出:“如果没有死刑,我们就有时间去了解加害者为什么犯罪,防止类似的悲剧再度发生。”
死刑是国家暴力的一环
台湾已贯彻法制和民主30余载,但台湾也曾经历过长达40余年的“白色恐怖时期”。那段时期里,死刑恰恰是当权政府“杀一儆百”,巩固权力的手段。
史料称,在台湾的“白色恐怖时期”(1949年至1992年),成千上万人因涉嫌反政府被当时从中国大陆撤到台湾的国民党政府逮捕,至少约1200人遭枪决。“白色恐怖”一词诞生于法国大革命期间(1789-1799),而后被用来意指一国保守派当权者对反对派的镇压。
因此,Elica认为,废除死刑的意义也在于拒绝政府独揽生杀大权。“当时戒严时期的很多人很可能还在体制里,而且很多上一代的人仍然习惯信赖政府”,雯龄另外补充说,她认同废死也是因觉台湾制度还不够透明,像1996年“江国庆案”那样草菅人命的错判恐仍会发生。
实行“废死”的前提是什么?
台湾民主团体“废死联盟”的民调曾显示,受害者家属若能得到足够的后续关怀与赔偿,并保证前科犯人的再社会化,反对“废死”的声音可能会有所扭转。
然而在现实中,在德国常年生活的受访者安吉提出,与德国相比,台湾社会对出狱犯人的包容性,以及再社会化帮助仍较为缺乏;如果有前科的人被法律给予了第二次机会(比如释宪通过),但社会却没有,反而容易造成累犯。
另外,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反对直接“废死”的安吉表示:死刑过于草率,那政府究竟是否能尽快拿出恰当的替代方案呢?类似不可保释的无期徒刑也很不人道,“活着的尊严到底是什么?死囚终身困在牢里是不是更加痛苦呢?”安吉接着问道。
“死刑存废”尘埃落定前,台湾还需更多准备?
虽对死刑存废看法不一,来自台湾的三位受访者一致表示,“废死”不是因这两年的国际局势而突然涌现的议题。关于它的讨论在台湾一直都有,而且可能仍会继续。
台湾宪法法庭看似逆风民意,公开辩论“废死”的作法遭到不少争议。Elica坦言:“我感觉同性婚姻合法化后台湾社会的分裂和反弹就很大,废死议题也许更是如此,从支持到不支持,中间还有许多spectrum(围度)。”
安吉也表达了相近的观点,虽然身边多数年轻人赞成“废死”,但父母等长辈几乎都持反对态度,所以她认为此次释宪难以通过。
关于7月可能产生的“死刑释宪”结果,Elica预测,虽然废除死刑应该是一个社会该去的方向,但法官也许会放缓步调,比如先进一步缩紧判处死刑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