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香港策展人李绮敏受槟城艺术空间Blank Canvas邀请,到槟城进行了为期三个星期的进驻计划。住在遗产区的这段期间,李绮敏感受到家乡香港过去的影子,但在两个城市的快与慢之间,却是不尽相同,“你喜欢慢,但却会对这种缓慢感到沮丧;同样,你对事物的快速发展感到非常兴奋,但你也会担心这种快速会不会带走一些旧的东西。”
三个星期不长,不足以掌握一座城市。但和众多当地人的交谈中,策展人李绮敏却找到了一种共性,大家形容任何事情时,似乎都会用上“快”或“慢”这种时间性的形容词。她有种强烈的感受:这座城市存在着不同的时空碎片,过去的遗产与未来的发展、乔治市的老城区和西南区的工业区,它们之间相互拉扯,人们也不断在这里和那里之间摇摆。
“你喜欢慢,但却会对这种缓慢感到沮丧;同样,你对事物的快速发展感到非常兴奋,但你也会担心这种快速会不会带走一些旧的东西。所以那之间总会有一些拉扯。”
李绮敏本身对于时间,以及人如何度过时间——“经验”这件事非常着迷。因此这次驻城的成果展览《⏊IWE》,她便以“时间”为主题展开。《⏊IWE》是TIME(时间)的反写,灵感源于她在大山脚市区一家服饰店看到的一件T恤。上面的英文字母,像是这片土地对于时间的概念,有时颠倒。
(编按:《⏊IWE》是李绮敏于2024年3月16日至5月26日在Blank Canvas展出。)
参与这次展览的四位马来西亚艺术家分别是曹嘉美、哈萨努(Hasanul Isyraf Idris)、努鲁·爱因(Nurul Ain Binti Nor Halim)和黃海昌,作品涵盖装置艺术、多媒体和水彩画等不同媒介,去贴合诠释“时间”以及“时间的反面”这个主题。
Hasanul展出的《Nightjar》系列共有五张作品,灵感来源于他在理工大学校园内的夜间散步。城市生活的快节奏和噪音的过度刺激下,我们的感官变得麻木。在夜间散步中,他重新拥抱每种感觉,感受静止、时间慢下和停下的时刻。
曹嘉美的展出作品围绕着槟岛展开,并以乌龟为主题。人们常说,槟岛就像一只乌龟的形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乌龟形状也发展而渐渐消失。曹嘉美目前定居瑞典马尔默,但经常回来家乡槟城。她依然和家乡保持着联系,却也抱持着一段距离,从外部视角去回望家乡。
2002年生的Ain,成长过程中不断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因此自我的身份也是她非常关注的议题。此次展出的画是由她烧制陶瓷所剩下的灰烬为颜料所绘成,画的是她家族中口口相传的家族故事。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灰烬会从画纸上掉落,就和画中的内容一样。
黄海昌展出的仿纪录片中,马来西亚反转从前被殖的身份,成为殖民奥地利的国家。现实世界中的国际情势、种族主义和移民叙事在片中同样存在,权利结构仍然相同,只不过换了不同的国家来担任不同的角色。他用时间来想象另一种叙事方式,也让我们重新认识当下发生的一切,以及过去和未来。
在时间之中,我们要选择慢慢品味或是快快前进?这最终还是回到一个问题:我们想要一个怎样的地方、怎样的国家?
在场的体验
李绮敏在许多国家工作过,有些地方呆的时间并不长,却要在当地、策划面向当地人的展览。
“我常搬来搬去。这代表两种可能:你可能会变得对周围的事物感到麻木,或者对周边的变化非常敏感。我是后者。”
她尽可能打开所有感官,在交谈对话、身体感受中,能挖多深就挖多深。在曼谷策划一场艺术节时刚好碰上疫情,当时邀请方提议将资料寄过去阿姆斯特丹,让她先开始阅读研究。但对她来说,那些资料只是数据和资讯,而不是、也不能代替经验。
对李绮敏来说,看展是一种体验,因此策展的工作也应该从体验展开。于是她的调研方式,是实实在在地用脚去走,置身于特定空间,感受当地的温度、气味和潮湿,和当地人面对面交谈。它是很有形的事,是一种触觉性、感官性的体验。
“去看艺术展览或欣赏艺术是一种身体力行的动作,这和你在电脑屏幕上看一幅画的照片是不同的。当一幅画摆在你面前,你能感受到它的物质性。”
李绮敏也清楚自己几个星期至几个月的挖掘,并不可能代替当地人的经验。但没有长时间的本地经验,就一定是短板吗?有时她发现,她的提问其实也会让本地人开始反思一些习以为常的事物。它们在我们每天的视线所及处,却不曾被好好端详。
让隐形的现形
“展览的重点不仅是指出、解决一个议题,而是邀请他人来看看一些我们可能忘记了的事情。有些事我们可能觉得事不关己,而有些人却是感同身受。”
即便是“本地人”,经验和视角也非铁板一块,甚至天差地别。和议题的关系远近,可以导致非常不同的视角。她曾经与一名越南裔美国艺术家合作,她是越南难民,长期研究越南人出走的议题。香港因为曾经有过许多越南人拘留中心和难民营,而成为她的其中一个研究重点。
通过这位美籍艺术家,李绮敏和香港社会才兜了一个圈了解到香港社会的一个群体、一段历史,那些她小时候只听说过的事情。这些人如何到达香港?当时的政策如何?他们如何定居下来?社区研究已经非常普遍,但这样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对话还是稀缺。
“我们不会说这种语言、没有这种创伤。我们只知道他们是新闻中的一群人,我们与这些人没有日常的交流。所以她打开了这个东西。有时展览不一定是为了社区本身。它也让一些隐形的东西现形。根据当地情况策展的方法有很多。我甚至是香港本地人,但我们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或许是不是本地人并不重要,那只能代表你拥有另一种视角。重要的是,你是否愿意打开自己,与一个地方、一个议题建立关系。
“我不想像个外星飞船忽然降落,然后就拜拜走人。对我来说,这些关系还是继续存在的。”
一场展览结束后,建立过的关系还在延续。所以会有再次合作的艺术家、不断延续的对话。那场在曼谷的展览,至今还有人在谈论。当地的艺术家和策展人受到启发,再带着这些启发去进行更多创作。这种延续,甚至不需要有她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