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AI)会不会取代人类?” 坦白说,这个话题已经谈得让人生厌了。
AI必然会取代人类,而且这在过去20年间都已经陆续发生了,但当时我们反应没那么大,因为前几次波及的泰半是蓝领阶层,且我们如今也已经接受了熟练工人和机器共同协作的工作模式。实际上在工科和实验室的领域,AI在许多工作表现上已经超越人类了,比如能源配置、药物标靶验证、临床试验设计等等。
可这些AI的使用,除了科研人员和投资者会去了解细节之外,一般人不太需要知道,往往也漠不关心。
而这一次ChatGPT的出现,是直接冲击到了大部分的白领工作,因而普通人也开始心生畏惧——我们曾默认劳力层级的工作可以、也应该被机器人取代,但如果这个新科技入侵到和人类心智有关的普遍工作范围,人们就觉得:糟糕了,地位不保。
可我们顺着这个思维模式往下想,其实是早早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工具人的位置——而人类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乐观的人会认为,这是人类生产力的解放;悲观的人会认为,人类终将被越来越强大的AI所取代。但有趣的是,有时候人类的命运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你怎么思考自己的定位,就决定了你是否会被困在某个位置,或是有机会跳出原有的位置。
与其说“取代”,不如说“强化”
科技的发展,本来就是为了解放人类的劳力和脑力,让事务进行得更轻松,让人类有更多闲暇的时间。不过,有时事情也不从人愿,我们怎么知道通讯科技的进步,会让人因为随时可以被联系上,而导致工作时间变长?
溯源回去,人类使用计算机进行数学运算,就是最早的“人机协作”模式之一;这个工具和后来的电脑、网络一样,迅速成为我们日常生活里习以为常的重要工具。往后,在不远的将来,AI工具也会成为类似的存在。
你看历史,每一个新科技的出现,都会让一批“科技新贵”崛起,创造新的贫富差距、新的社会发展路径。在这段过渡期里,无法跟上的人,只能在原有的领域里被挤压,活得更辛苦。
无论今天飞速发展的是不是AI,只要社会里有什么变革,人类群体里总会有落后的人;该如何安置与帮助他们,这是社会治理者需要考虑的事。不仅是开发新科技的经济利益和投入产出比而已,这群落后的人所可能引发的社会问题,也是新科技投入使用所要背负的成本。
尽管一定会有阵痛期,但新科技带动社会发展的速率,总的来说会让人类整体大大受惠——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可以把“AI取代了人类”这个说法,替换成“AI强化了人类”。当然,也会随之诞生属于不同时代、不同境况的烦恼。
ChatGPT的运作与限制
我们先来搞懂如今最受注目的AI模型ChatGPT(和其升级版本),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大型的文本资料库。他和其他AI模型的差异,在于它是一个大型语言预训练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拥有强大的语言关联能力,因此它可以理解人类的问题和需求,并使用人类语言把相关解答用指定的形式汇整出来——可能是问答,可能是活动计划书,可能是小说,也可能是角色扮演形式。
于是,如今已经有人开发出许多以ChatGPT为基础的相关插件,让它轻松地成为你的英文老师、秘书、编剧等协作伙伴,甚至是帮你润饰履历表、摘录长文重点。
不过,ChatGPT的工作品质(output),取决于“它被喂了什么数据”(input)。因此,现阶段会出现某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情况,仍有赖于人工识别。目前所有以同样模式所开发出的不同AI工具,同样受限于这个条件。
而科幻电影里那一些和人类对抗、打算灭绝全人类的AI,是另一种构造完全不同的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在我们的想象中,AGI具有人类所具备的一切心智功能,可以独立思考、做出决策,是一个“更加聪明且全面的人类大脑”。
但你可能会失望了,目前所有AI模型的基础都是受工程师训练与喂食、伴以运算和机器学习的巨量数据库;因此,AGI暂且还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最深层的恐惧:人类会否被AI支配?
当然,这些科幻小说描绘的隐忧背后,其实指向同样的恐惧:“AI是否可能会越过人类,成为地球上食物链的最顶端?”
被更强大的物种所支配?其实这才是人类最深层的恐惧吧。针对这点,目前学界的共识是,以机器学习和演算法为主的AI,仍然只是一个由人类控制的工具——是工程师决定了演算法如何走,数据资料怎么用,用什么语言形式表现出来——而不是让AI在黑箱子中自行决定这一切。
因此,即使AI因为语言模型的设定而表现出如同人类的情感模式——比如懂得安慰你、会闹脾气、说话讨人喜欢——那都只是程序的制式安排,因为AI现阶段不具备违抗人类指令的“心智”。从这一点来看,AI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人类有自主意识,可以做出情感反应、道德判断。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所在。
如果你问为什么这算是重要价值?因为这是AI无法做到的事情。不但如此,这也符合整体人类生存处境所需条件的要素——因为情感而拥有同理心,让我们愿意为其他人类而设想,这让我们得以做出符合群体利益的道德判断,也让我们愿意遵从道德准则;如此,人类才可以好好地生存下去。这是自利的必然,也是利他的结果。
只要人类还需要彼此,只要人类还把别的人类视为唇亡齿寒的同胞,这一套伦理观念就会持续循环。
谁能决定AI工具发展方向?
接着,我们下一个该讨论的问题是:谁能够决定AI工具的发展方向?
工程师们当然有自己的预想,但他们也同时期待着更多预料之外的突破;毕竟,许多的新科技常常是为了别的目的而设计,但它们所带来的变革却是超越原有目标的全方位颠覆。此时此刻,几乎每一天都有不同的AI迭代、改良与创新,各大科技公司都加快了这一场竞赛,没有人愿意中途喊停;站在这个时间点上,无论怎么谈趋势都有可能是误判。
而法律和制度的制定,以及伦理学的界定,永远都比社会发展落后许多。我们都在等待一股席卷全世界的AI狂潮,我们本以为会慢慢行进的社会发展轨迹,竟突然就来到了一个难以预想的转折点。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可以怀抱什么信念呢?
这个时候,我不禁想起曾经被人热议的“无条件基本收入”——智能机器人承担起人类社会的大部分工作,包括生产民生物资和服务,把人类从劳动中解放出来;其中所产生的收益和资源由政府管理,再无条件发放给公民,借此实现初步的平等和人权。
倘若我们能把大量繁琐的日常工作交托给AI,腾出时间精力去探索感兴趣的领域、创造新的价值、开展人生的无限可能。那么,我们还担心原先在科技变革里落后的人吗?
我们需要担心会否被AI取代吗?
人是随着社会进化的,但人也有无法摆脱的生物性。从古至今,人的欲望和恐惧都不曾改变,也从未消失;只是在某个时代的节点,某个欲望或恐惧,被某个新工具给放大或缩小了——而人类的创造力就在其中突然迸发出来,并且在文化和团体合作上保持灵活多变。这就是人类的生命力。
稍早前Midjourney面世,我询问一个画家:所以,画家和设计师会被取代吗?
画家朋友用美术史来回答我:早在相机发明之前,从14世纪到19世纪,当时西方的画家追求的是画得逼真,用透镜作画、景深、光影技巧来“让画像无限接近真实”。后来相机被发明出来了,画家们不再是人肉摄影机,而让创造力无限腾飞,于是出现了野兽派、印象派、立体派、波普艺术等风格流派,西方的艺术史反而更加百花齐放了。
这让我想起哲学家康德,他说:人具有创造他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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