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做完体检,医生说一切数据良好,你们恐怕要养我到很老了。”这是爸爸做完体检回到家时讲的一句话。
一个月后,爸爸走路一拐一拐的,起初还怀疑是他不小心扭到脚,后来越看越不对劲,就送他去医院做脑部扫描。结果,爸爸被医生宣判了“死刑”——脑癌第四期(后来确定了是从肺癌转移的)。那年,爸爸才 54 岁。
爸爸患癌的事情给全家人的打击很大,尤其是妈妈。爸爸是售货员,收入不高。妈妈则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是家庭主妇。他们辛苦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大了四个儿子,现在最小的那个也快大学毕业了,差不多可以“享清福”了,却收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上天似乎对他们太残忍了。
爸爸不是一个硬朗的人,他不想知道他的病情,只吩咐我们做该做的事。他把生命交托给我们四兄弟,让我们全权处理。由于是第四期,而且还有好几颗肿瘤,有些还是在靠近脑神经的部分,医生说只能动手术切除那些能切到的部位,其他的就只能用电疗或化疗来尝试缩小或阻止肿瘤变大。虽然医生没有明说,但我们都听得出他的语气是表示“救不到的了,你们回去做好心理准备吧。”

回到家后,兄弟们坐在一起商量,结论是我们不能放弃救治爸爸。哪怕是只有一线生机,我们也要尽全力地去尝试,尽我们全力把爸爸救回来。西医既然不行,那我们就去找中医、找传统草药。中医不行,还可以试韩医、日本医,只要是能试的都必须试。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个决定后来害得爸爸有多惨,虽然我们的决定是出自善意。
爸爸开始了他“中西合璧”的治癌过程。切除手术完毕后,他就开始做电疗。起初电疗有点帮助,肿瘤缩小了一点,但很快就没用了,肿瘤继续扩大。接下来就是化疗,做了两个疗程,到了第三个疗程中途,爸爸扛不住了。他的血小板跌得很低,骨瘦如柴,也无法走路了。医生说无法可施,我们只能带爸爸回家“等时间”。我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到处去找其他方法,就是要把爸爸救回来。弟弟听人说,有个治癌很有效的天仙液,我们就去买来给爸爸喝。我们又听说,槟城有个代理售卖来自中国的治癌草药,也买来炖给爸爸喝。当然还有什么灵芝丸、中国成药丸等。我记得爸爸的最高纪录是一次必须吞 17 粒药丸(包括西药与中药),一天三次,所以一整天需要吞大约 50 粒药丸。
他那时已经很难吞咽,我们是一粒一粒慢慢地用水把药丸“灌”进爸爸的嘴里,可想而知他那时是多么的辛苦的。这段期间,爸爸只能躺在床上,醒来时就在床上呻吟喊痛。爸爸说,他是在打仗。打完仗、痛完了,他就疲倦地睡回去,醒来后又再喊痛,周而复始。我们每天都必须喂他吃药,帮他抹身洗澡。因为吃草药,爸爸时常拉肚子,拉出来的粪便其臭无比。我们必须时常帮他清理及换洗,他辛苦,我们也辛苦。爸爸就这样挨了一年半。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我开夜班,比较迟回家。回家途中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爸爸不行了,要我赶快回去。到家时,爸爸已经昏迷了。他的脸色发紫,呼吸也很缓慢。送他到医院时,其他兄弟也赶到了。医护人员动作很快,马上抬他到急救室,不久后医生也到了。医生检查完毕,告诉我们,爸爸差不多要走了,需要他进行心肺复苏急救吗?心肺复苏,即俗语说的电击急救。我们当时的反应是当然要,怎么可以见死不救?结果就跟电影一样,医生进行急救了还是出来跟我们说,他已经尽力了。
我们进去看爸爸最后一面的时候,大家都崩溃大哭了。因为爸爸被电得面孔严重扭曲,眼睛几乎翻白,鼻孔及嘴唇都可以看到血丝,一看就知道他的最后几分钟是被电到很痛苦才去世的。我们想要救爸爸,最后却让他“死不瞑目”啊!爸爸去世时是56岁。
故事完结了吗?还没!妈妈在丧夫之后,回到怡保老家,跟祖母一起住。四五个月后,妈妈告诉我们,她觉得胸部有点疼痛。她自己去看了医生,被告知是胆石,需要动手术切除。手术后的两个星期,妈妈还是一直投诉胸痛并没有减少,反而更严重了。
弟弟打电话给为妈妈动胆石手术的医生,医生竟然说手术时,他看到妈妈的胆与肝有肿瘤。问题是他竟然没有告知任何人,若无其事地完成他的胆切除手术而已。我们非常生气,跟妈妈说我们要提告那个没有医德的医生。妈妈说,她相信命运,可能是爸爸要她下去陪他了,叫我们别去提告。

我们带妈妈去看了几个肿瘤外科医生,都被告知他们没有把握进行手术。我们最后拜托在新加坡当医生的朋友,找到了新加坡中央医院的一个肿瘤外科医生。妈妈在新加坡做了手术,把差不多一半的肝切掉了。医生很明确地告知,他肉眼所能见的肿瘤都切除了,但肉眼见不到的他无能为力,只能看妈妈的造化。后来,妈妈的癌细胞确实已经转移,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发现肿瘤,我们也被告知妈妈是癌症末期了。这一次,我们没有犯同样的错误,完全没有给妈妈吃任何其他的药物,也没有做电疗或化疗,反而是只让妈妈注射吗啡,让她沉睡。
妈妈在新加坡中央医院大概治疗了两个多月,我们被告知是时候送她回家了。安排了救护车,把妈妈送回来吉隆坡的医院。医生拿掉了吗啡,让妈妈清醒过来,一个一个亲戚朋友过来跟她道别。三天后,妈妈就平静地离开去陪爸爸了。妈妈离开的时间距离爸爸走的时间只有八个月,她当时是 54 岁。
爸爸、妈妈用尽了一生的精力来抚养我们四兄弟长大,到最后时刻仍用身教来教会我们以下的几件事:
- 体检报告不是健康通行证,体检过关不表示没事,反之亦然。
- 别相信江湖术士或仙丹灵药,有病就找个好医生,依据正规的医疗方式去治疗。
- 庸医到处都是,我们一定要“带眼识医”,别让庸医来糟蹋我们。
- 治不好的疾病就不要勉强去治,强求去治好绝症不只苦了病人,也苦了家人。
- 我们必须好好了解临终病人到底最需要什么,别把自己的心愿强加在他们身上。我们要的,对他们而言不一定是最好的。
- 临终急救是毫无意义的,只是徒增病人往生前的痛苦,该放手时就要放手。
- 临终前能让病人避免疼痛,平静地入睡到最后离去是善终。
- 天有不测风云,想做什么现在就去做,别等不能做的时候才来嗟叹后悔。时间不等人。
我们后来咨询爸爸、妈妈的癌症主治医生,双亲都这么早就患癌,我们一定有遗传到坏的基因了,我们可以做什么来防范癌症。医生说:“Don’t worry too much,just live happily and hope for the best.”
编按:本文摘自《迷宫——医疗路上千万里》一书,此书由翁诗钻医生编著。
【活动详情】
社区座谈会:从个人到社会——医疗之路该何去何从?
日期:2025年2月22日(六)
时间:4-6PM
地点:寻羊咖啡馆Wild Sheep Home
版权声明 本文乃作者观点,不代表《访问》立场;本文乃原创内容,版权属《访问》所有;若转载或引述,请注明出处与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