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三位美国德州女性推出了麻将品牌——The Mahjong Line。他们声称该品牌“反思麻将的概念”，“充满敬意地更新麻将”，为其进行“现代化的改造”，目标是将现代化的麻将介绍给“时尚的大众”。
随着该品牌的麻将设计在社交媒体上流传，不少网民质疑没有华人血统的品牌创办人是不是在文化挪用。究竟The Mahjong Line所推出的麻将和原本的麻将有何差异？而该品牌创办人的做法是否是在文化挪用？
现代化麻将品牌The Mahjong Line
2017年，The Mahjong Line的创始人之一凯特·拉戈瑞（Kate LaGere）接触了麻将，她很快地就被麻将牌的触感、公众性以及麻将的战略复杂性所吸引。拉戈瑞一直寻找一套可以自豪地带到朋友家去玩，属于自己的独特游戏，却一无所获。她认为“传统的麻将牌没有办法体现出和朋友们一起玩的乐趣”，同时麻将牌的牌面“并不能够直接反映她的风格和个性”。
于是拉戈瑞找来了另外两位女性，安妮·奥格雷迪和比安卡·沃森，帮助开发属于他们的麻将游戏。该品牌的官方网站表示，所有的麻将牌都是一样的，因此他们“决定这个古老的游戏需要充满敬意的更新”。
The Mahjong Line所推出的麻将设计共分为三个系列：“Minimal Line” （极简系列）、“Botanical Line”（植物系列）、“Cheeky Line”（俏皮系列），售价介于325美元（约1300令吉）到425美元（约1700令吉）之间。每一套都是限量发行，以保持新鲜感。
“你不会买一套你朋友都有的游戏，”拉戈瑞表示。“这游戏的趣味之一就是拥有一套很酷且反映你的游戏，所以我们的配色总是限量发行，然后我们将该配色永远淘汰。”
每一款主题都是针对特定类型的“女孩”。例如，“Cheeky”（俏皮）系列中的气泡、“BAM”、面粉和闪电设计是为“经常轻松大笑”的女孩准备的。“你会发现她骑着自行车巡游，车篮里塞着在跳蚤市场发现的物品，耳机播放着金发美女乐队。她在洛杉矶或奥斯汀都一样快乐。她喜欢狂野的墙纸、千禧年的粉红色和她的许多运动鞋。她为派对带来了活力，还能讲个好故事。”
“Botanical Gal”（植物系女孩）“是挑逗感官的高手。她喜欢抹茶、迈尔斯·雷德、复古肖像画和鼻子贴在牡丹花闻花香。她的风格是永恒的，但稍加变化让人充满期待。她的内心是个法语爱好者，在杂志街散步是她完美的一天。她相信有计划的过度放纵——在设计、食物和饮料方面。她有强烈的主见，也善于倾听。无论她想做什么，她都会欣然成功。”
“Minimal Gal”（极简系女孩）拥有“清晰而又干练的智慧，这个女孩喜欢一张好的EAMES椅子，咖啡店的味道，在清爽的日子里进行漫长的散步，以及纽约的脉搏。无数的朋友称她为他们最好的朋友，因为只有她的谨慎能够超越她的忠诚度，她保守着许多秘密。她的笔迹是现代艺术，她从不犯错。你想让这个女孩在你的避弹坑里，她稳如泰山。”
如果不确定自己是哪种女孩，可以做个简单的小测验，比如你更愿意请谁做晚餐客人（“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茱莉亚·切尔德或蒂娜·菲），以及你梦想中的室内设计师是谁（凯莉·韦斯特勒、Pierce&Ward或迈尔斯·雷德）。
除了使用色彩缤纷的漫画设计，The Mahjong Line所推出的麻将比传统麻将薄，同时也会使用架子来放置玩家的牌子。网民笑称“我很确定这只是scrabble。”
当中国麻将来到了美国
在The Mahjong Line的网站上几乎没有提及中国或中华文化，唯一一次提及麻将的来源是在网站的常见问题解答中，他们回答“什么是真正的麻将”时表示：“麻将的疯狂始于几百年前的中国，因此他们拥有公平公正的区别。1920年，美国商人约瑟夫·巴布科克从中国带了一套麻将带回美国并写下一本简单化教程《麻将规则》(Rules for Mah-Jongg: The Red Book of Rules)。随着时间的推移，游戏从最初的中国版本演变为明显的美国版本，并在游戏中加入了jokers。”
《西雅图时报》的报道说，巴布科克是一名标准石油公司的员工，当时他在长江上的一艘船上接触了这种游戏。他刻意简化了复杂的规则，添加了阿拉伯数字和西方字母。他用“Mah-Jongg”这个名字来推销这个游戏，这个名字是借用了当地的一个词“麻雀”。
当时的美国人对来自东方异国的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巴布科克宣称这种游戏是一种对脑力的追求，他编造了一个谥号，代言人正是孔子，然而美国人不知道的是，孔子在游戏开始前已经去世近两千年。
《纽约时报》报导，美国第一批的麻由纽约的Abercrombie & Fitch销售，当时美国消费者对麻将牌非常感兴趣，因此品牌创办人之一埃兹拉·费区让代表在中国寻找尽可能多的麻将牌。米尔顿·布拉德利和帕克兄弟则生产了他们版本的麻将，后者出版了巴布科克的书《麻将规则》。
《麻将：游戏的艺术》（Mah Jongg: The Art of the Game）的合著者雷格·斯温表示，一套144块麻将牌，类似于一副牌，有很多玩法。当时巴布科克用一本红色封面的小册子提供了一套规则，斯温打趣道，“毛泽东不是第一个有小红书的人。”
据洛杉矶时报作家拉里·哈里斯（Larry Harnish），《洛杉矶时报》在1922年2月22日首次提到这个游戏，并表示“加利福尼亚俱乐部和所有的乡村俱乐部都采用了这个游戏，它是用象牙色和竹子形状的小瓷砖来玩的，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每周、有时候每天妇女俱乐部和社会聚会都会玩这种游戏。该报描述那些妇女形容这种游戏为“诗意的”、“神秘的”和“古老的世界”，各地的社会名媛都接触了这个游戏，包括赫伯特·胡佛的夫人和威廉·吉布斯·麦卡杜的夫人，她们都成为了美国麻将协会（Mah Jongg Association of America）的荣誉会员。
1922年10月4日，《比斯比每日评论》（The Bisbee Daily Review）指出，麻将或者他们所说的“Chow Pung”（吃碰），是“中国最新的来往游戏”,它的名字源自于麻将牌在桌上翻来覆去时发出的咔嚓声，也来自于玩家在匹配麻将牌时的大喊。他们表示，这个游戏也叫“麻雀”，或“1000种智力的游戏”。
同年11月5日的《洛杉矶时报》报道称，这个游戏起源于几个世纪前的中国，“在孔子的时代”，起源于宁国或广东一带。该文章接着说明这个游戏，指中国版的多米诺骨牌在四个玩家之间筑起了一道像中国长城一样的墙，他们“缭绕”的对话由一系列代码或俚语组成。游戏由136张牌组成，34种棋子，4种为一组，由点、字、竹3种套路、27种、4种风以及 “红龙”、“青龙”、“白龙”等特殊棋子组成。四个人单独玩耍组成一桌，积攒点数，游戏方式类似于拉密和翻牌游戏。
哈里斯指出，当时麻将牌属于圣诞节流行礼物及新奇物品，一套由赛璐珞或象牙制成，存放在可爱的东方雕刻木盒中的麻将，在洛杉矶的价格从10美元到400美元不等。上流社会的太太们在玩这个游戏时，常常穿着中国的长袍和礼服来装饰自己，在他们的一些慈善活动中，还聘请了真正的中国年轻女性，身着本土服饰来指导玩家，许多玩家觉得这个游戏比呆板的桥牌更刺激、更有异国情调。《纽约世界晚报》在1922年12月18日将麻将形容为“社会的最新时尚”。“这些神秘的咒语，这些音节，奇怪到足以成为三K党某个东方变种的密码，在你的公寓或郊区平房里，这些漫长的冬夜里回荡？”
大众文化很快地就将麻将融入其中，《麻将蓝调》（Mah Jongg Blues）迅速飙升至排行榜的首位。广播电台开设了麻将课的节目，甚至一部名为“麻将”(Mah Jongg)的歌剧也首次亮相。
艾迪·坎托唱了比利·罗斯和康康拉德的歌曲《既然妈在打麻将》（Since Ma is Playing Mah Jong），这首歌通过对中国人不敏感的种族歌词，讽刺沉迷于麻将的妻子忽视丈夫的行为。其中一句歌词表示，“既然妈在打麻将，爸想让所有的‘中国佬’都被吊死。”（Since Ma is playing mah jong, Pa wants all the chinks hung）另一句歌词是“妈把盘子留在水槽里，爸出去杀了个‘中国佬’。”（Ma left dishes in the sink, Pa went out and killed a chink.）
随着麻将在美国引起了热潮，对美销售使麻将牌成为20年代中国第六大出口产品，为当时处于困境的中国经济提供了动力。很快地，美国出现更多竞争者，并为这个游戏起了各种“仿制”的名字，罗伯特·福斯特的“Mahjong”就是巴布科克的原始拼写的变体。这些竞争者经常会到中国，注意到巴布科克的规则和许多中国玩法之间的差异，并将这些差异纳入自己的规则书中，在不同的玩家之间造成游戏的分歧。随后，福斯特的书《二十点麻将》（Twenty-Point Mah jong）引入新玩法——将手中的花牌作为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而不是仅仅的额外牌的使用。
1924年1月初，旧金山的D.Holzberg博士指出，痴迷地盯着麻将牌看会导致眼睛问题，产生“麻将眼”(Mah Jongg Eye)，并称这种游戏是“一种礼貌的赌注”。加利福尼亚州验光师协会的一些成员创造了特殊的眼镜来解决这个问题，而另一些人则建议把麻将牌翻过来丢掉。
到了1924年年底，玩麻将的男性越来越少，女性继续在社会上玩这个游戏，取消了各种复杂的计分方式，例如chow（吃）。在全国各地，女性开始编制自己的可接受的一套规则，导致规则混乱的局面，麻将在美国的受欢迎程度也因此下降了。
不过，麻将在犹太人社区及华人的社区并没有失宠，“在华人和犹太文化中，一个家庭会经常聚在一起，所有世代都会聚在一起，所以有一些方法可以让所有人都可以一起玩游戏。”
1937年，四位犹太妇女认为有必要制定一套统一的规则，确保所有美国的麻将玩家都能玩同样的牌型和规则。于是，全国麻将联盟（National Mah Jongg League）成立了。随后，全国麻将联盟创办人之一维奥拉·塞西尔出版了一本正式的规则书《Maajh，美国版本的中国古代游戏》（Maajh, The American Version of an Ancient Chinese Game）联盟每年都会提供官方标准牌和规则牌，玩家必须使用这套规则才能赢得比赛。在二战期间，全国麻将联盟开始将收取的会费捐献给爱国和慈善团体，这项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此外，全国麻将联盟也开始仲裁游戏相关的纠纷。例如，全国麻将联盟在1961年增加了jokers，并取消了花牌的特殊玩法，这与中国的麻将玩法有很大的差异。1971年，在不同玩法组合内出现jokers和花牌数量的差异后，全国麻将联盟统一了牌型的组成。
在全国麻将联盟的玩家中，约60%至70%是犹太人。在美国，甚至存在着一种刻板影响，即麻将玩家通常是犹太老奶奶。据《大西洋杂志》，俄罗斯犹太人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来到伤害躲避俄国十月革命，后来更多的犹太人在二战期间来到上海寻求庇护，其中一部分犹太人在那个时候学会了麻将。当巴布科克的麻将在咆哮的二十年代传到美国后，这种新奇的游戏迅速在城市里传播开来。当时大部分的犹太人都居住在纽约市，因此很多人都学会了这个游戏。上海贫民窟和纽约市内麻将的传播说明了该游戏在犹太人社区内的特殊地位，这种联系在四名犹太女人成立了全国麻将联盟后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那么，这有什么问题呢？
虽然麻将玩法和牌型在全世界范围内各不相同，但麻将牌组通常都有参考中国传统设计的浮雕，包括竹子、圆圈或圆点，以及汉字。美国麻将与传统的中国麻将设计上有些许差别，美国麻将牌上写着阿拉伯数字及英文字母，不过保有传统的花色设计。The Mahjong Line所推出的麻将设计十分创新，却舍弃了与中华文化的连结，部分网友认为这样的作法是粉饰麻将的历史及文化起源。
有网友表示，“我的文化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它是数千年传统和历史的产物。我的文化不是一些廉价的涂色书，可以被填满，并按照特权青少年的标准‘变得漂亮’。”
“他们不仅是重新设计了它。他们去掉了与亚洲人的联想，加入了蝙蝠、面粉袋和骑士。这就像一副牌，你可以重新画梅花、方块、红心、黑桃，但你不会突然重新分配新的对象，就像‘梅花、方块、面粉和蝙蝠’。”
另一名网友表示，“我并不是说麻将牌面应该永远只用传统设计，如果你看不懂中文，在汉字旁放上数字对初学者是有帮助的。但这样现代化的设计只是为了美学和方便白人而进行的简单‘洗白’罢了。”
“你不能重新包装一个不属于你的文化的东西，然后表现得好像你开创了一个新的文化现象。这和Lucky Lee’s的情况一样，当一个白人妇女开了一家‘干净的中国餐馆’，因为她说中国人做的中国菜很脏。”
美国华裔国会众议员孟昭文也发文表示，“请把汉字重新放到中文游戏上。不要为了让你们更容易接受而改变我的历史和文化。”
The Mahjong Line作出了回应
面对一系列的批评，该公司选择关闭脸书专页及官方网站，禁用了他们Instagram页面上的评论，并删除了他们三位创始人的Instagram照片。
1月6日，The Mahjong Line在Instagram上传了道歉信息，“我们在2020年11月成立了这家公司，目的很单纯，对美国麻将游戏有着共同的热爱，它在美国有着丰富的历史。我们的使命是结合我们对艺术和色彩的热情以及游戏的乐趣，同时寻求吸引新手和有经验的玩家。美国麻将牌已经发展了几十年，我们希望以最尊重和最真实的方式成为这种演变的一部分。”
“虽然我们的意图是激发及接触新一代的美国麻将玩家，但我们认识到我们未能对游戏的中国传统做出适当的致敬。使用‘更新’这样的字眼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伤害，我们深感抱歉。”
该品牌强调他们从未刻意忽略或歪曲麻将的起源，并表示，“我们始终对建设性的批评持开放态度，并将继续与那些能够进一步深入了解这款游戏在中美文化中的传统和根基的人进行对话。”
《访问》检查时发现该品牌已经重新使用它们的官方网站，不过原有的“关于我们”已被道歉文取代，而饱受批评的常见问题“麻将来源”也删除了。
这是不是文化挪用？
据《BBC新闻》，文化挪用通常是指一种主流文化当中的群体或个体在行为中直接采用某种少数派文化。
麻将历史学家、俄勒冈大学历史学助理教授海因茨在接受NBC新闻的采访时表示，美国麻将在20年代风靡全国，这借鉴了一段复杂的历史，其中夹杂着反亚裔的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
“美国白人之所以接受麻将，是因为销售人员将这个游戏与被视为备受推崇的中国古代宫廷联系在一起，但同时也与被诋毁和讽刺的美国华人保持距离，并受到本土主义和反亚裔情绪的影响。”
她认为，美国白人与拥有这种文化和历史的美国华人缺乏真正和实际的接触，“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对这段历史的真正无知，而这段历史在美国教育中仍然被忽视。”
海因茨承认美国白人企业家一直都从“他们认为有文化价值的东西”中获利，但她认为不应该为麻将以及它的牌子划出严格的界限，因为麻将在全国和世界范围内经历了多次迭代，并塑造了多种多样的玩法。
“我不认为这存在着对美国华人历史的无知和抹杀。”海因茨表示，“麻将的历史是全球性的——它是一个动态的游戏和交流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挪用和抹杀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