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可以去世了吗？

九岁的马来男童躺在家里大厅的病床上，看着爸爸说：“Bapa, bolehkah saya meninggal dunia？”（爸爸，我可以去世了吗？）

护士听了这句话，难过地抓着我的手。医生则安静地陪着孩童的父母站在床边，他们夫妻俩握着儿子的双手。

癌末的儿子再说一次：“Bapa, bolehkah saya meninggal dunia？”

“Boleh. Boleh. （可以可以）”爸爸一面说，一面亲吻着儿子的额头。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临终病人做出如此的要求。当下，我有说不出的难过。一来，是心疼孩子如此孝顺。当初一切大大小小的日常行为都会禀告父母，得到父母允许才会去执行。二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自己的生命是爸妈给的，所以死亡也必须要得到爸妈的允许才可以执行。

听到爸爸的允许之后，孩童的眼神不曾离开父母。

孩童的家人陆续穿上白色的宗教服装，围着病床为孩子进行回教的念经及祈祷。虽然忧伤，氛围却也因为祷告而抹上一层宁静的色彩。

孩童不时微笑说出：“爸爸，我爱你。”以及“妈妈，我爱你。” 父母微笑、点头，继续为他念经及祷告。

我眼前的这位马来孩童早就把死亡置身度外。离别之际，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活下来的父母如何度过失去自己的哀伤。

不久之后，他停止呼吸，离开人间。

当下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呼喊。我也随着群体所带出的安静氛围，出奇地冷静；我强烈地感受到这孩子的死亡是上苍的安排。“Inilah takdir Tuhan.”(这是上苍的旨意），那也是他的父母当初如此对我们安宁团队说的。

事后，我出席男孩的葬礼。他的妈妈告诉我：“在我们的信仰里，孩子的早逝会让孩子变成天使来守候着我们一家人。当我们去世的时候，任何一位家人准备要堕入地狱，他会在天堂伸出双手把我们每一个家人拉回到天堂。孩子的早逝，是因为他选择成为我们家里的天使。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继续爱着我们。”

我听到这儿，红了眼睛。满心感恩他们拥有如此的信仰，促使减轻他们一家人许多不必要的伤痛。

妈妈也对我说：“他生病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不要为他的去世伤心。要好好活下去。他说死亡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他也在生前对妈妈说：“如果我死了，记得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还小，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他懂事之后，告诉他我对不起他，我没办法做他的哥哥。我没有办法和他一同长大。”

九岁的生命，就如此成熟运用自己的生死经验来展现爱与关怀。小孩，也是我们的老师。在迈向死亡的道路上，教导我们要继续去爱。这教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感谢他在临终时愿意教导我如此真实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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