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有一个当泥水匠的梦。
与一般人希望大富大贵过日子截然不同,他喜欢泥水匠所做的一切,从粉刷、修葺、敲钉、拉电线、一直到拌洋灰等等,他的骨子里有股遏止不住的热爱。
我的父亲在年轻时曾当过泥水匠,家中有个什么修修补补,都是自个儿动手,兴许就是如此影响了他。
哥哥若走上建筑这一途,也许早有成就了,但他没有。他只能用囤积来弥补心中的遗憾,家里的储藏室堆满了油漆、钉子、螺丝、铁线、水管、灯泡,还有数之不尽的工具如刷子、锤子、锯子、电钻,还有各式各样的螺丝起子,一辈子都用不完。
真正遇上家里的屋顶漏水了、厕所粪水倒灌、墙上油漆剥落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动手去做,所能做的只有一个“拖”字诀。当家人建议他找个专业的泥水匠,花一些钱,三两下把屋子修好,他黑着一张脸,形成人畜勿近之态,大骂何苦要浪费这些钱,这些事请外头的工人是怎么都做不好的。
他没有想过,真正浪费钱的,是他囤放经年的工具,随着年岁过去,锈了、蛀了、霉了,而自己却哑忍住在一间漏水、粪水倒灌的屋子里,每逢豪雨只有忙着清理,却没想过为自己的困境找一条出路。
不只是他,凡人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心态:新的一年买一本新的日记本,怀抱新一年的计划和梦想,可往往没有写上几页。
我们为什么而活?
人生的另一种例子,我有幸认识台湾登山家江秀真,她是一个不屈不挠的生命勇者,两次登上珠穆朗玛峰,登过世界七大洲的最高山峰,甚至跑到冰天雪地的南极、北极登山。
她个子魁梧,像一座伟岸的山。与她坐下闲谈,从她的言谈及眼神,彷彿可以感受到高山上漫天的峰雪,于一瞬之间倾涌而来。
她和我分享2011年最后一次攀上海拔八千公尺高峰的经历,位于巴基斯坦的布德罗峰,当时她已年届四十,仍受到赞助商的青睐,挑战以不带氧的方式攻顶,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一切准备完美,极地环境适应良好,她甚至在七千公尺之处引吭高歌。然而在攀登当天,临近攻顶之处,她的登山靴坏了,加上缺氧的情况严重,前方等着她的是严重的冻伤,甚至是生命的危险。同行的队友鼓励她再坚持下去,但她毅然决定撤退下山。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极痛苦的抉择。在那一瞬之间,她想起自己常年在各地的学校巡回,对着学生讲登山之乐、登山之美,台下那些一对对清澈企盼的眼眸,如果秀真老师连命都没有了,又或是因冻伤被截肢了,这些孩子们还会保有对山的向往吗?
为此,她选择坦然面对失败,面对身旁一连串的质疑、失望、惋惜和讽刺。我总觉得,在她许多登山传奇之中,最美的就是划下句点的这个部份。她并不一味囤积荣耀,而是清楚知道,在这一生之中,最该完成的是什么。
就其一生,有人选择困在斗室之中、靠著囤积来填补未竟的梦想;有人选择在山峦之巅撒开双手,只为赋予生命更深层的意义。而我们呢?
日复一日,我们活在这样的一个城市,塞着车上班、塞着车回家,听着电台DJ莫名奇妙地自个儿说、自个儿哈哈大笑,也许我们最该做的功课,是在生命燃尽成灰之前不断地探索:人来世间一遭,我们到底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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