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古艳歌》
在真正长居南洋之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穿著是杜拉斯《情人》中湄公河边的少女,松垮的茶褐色裙子,巴拿马草帽,玛丽珍鞋。她纤细的胳膊轻抚在船舷,屈服于爱欲的湿润眼眸。午后蝉鸣聒噪,湄公河上拂过黏腻的风。轻软的布料,一顶草帽,构成了我对热带国家穿搭的臆想。
初来乍到之时,还没有屈服于午后的烈日当头,兢兢业业的穿搭。复古夏威夷衬衫,酒椰叶草帽,一样都不能少,甚至还在穿皮鞋。
我的“南洋穿搭”情结让我吃尽苦头。一次与友人在槟城,彼时还需测量体温确保安全方可进店。一路上我都固执的戴着一顶圆帽,全然不顾额头上的细密汗珠。站在唐人厝咖啡店前,果不其然体温暴露了穿搭的不合时宜。友人无奈摇摇头。
转身进入壁画街的一间本土服饰店,满室的大地色棉麻,心中窃喜“南洋穿搭”未完待续。掏钱买下厚重长裤,终是没有被炎热天气打败。
在吉隆坡茨厂街有一间古早味道的咖啡店——Old China Cafe,常有西人驻足拍照。陈旧木门上刻着“雪兰莪洗衣行惠存”。雪兰莪洗衣行成立于1927年9月9日,是英殖民时期最早成立的华人行业组织之一。90年代,洗衣行正式才把公会业务正式搬离,留下这幢店屋。
细想当年华人数量并非庞大,竟需如此系统化的洗衣机构?追溯中国的洗衣机构历史,一向是存在于贵族之中,平民百姓自然就成了劳劳碌碌的洗衣机构一员。大名鼎鼎的西施在遇到范蠡时便是浣纱女。反观此地的洗衣行,考虑到当时处于英殖民时期,想必是服务于行政机构,才需如此专业的洗衣行。加之炎热天气,洗衣如同一日三餐,必不可少。
不禁皱眉,若是真丝这般娇弱的面料,要如何禁受住每日搓洗?我有一件湖绿色真丝长裤,在阳光下走起路来波光粼粼。奈何真丝不易照料,炎热天气频繁搓洗,令人心痛。在路上看到当地女孩子都是T恤短裤,常常羡慕她们的洒脱随性。但我的湖绿色长裤跟着我漂洋过海,一路走来将美景和呢喃细语收入一根根线中。
旧衣长了眼睛和耳朵,在异乡,尤为可靠。
在公司附近经常遇到一位“衣着考究”的外国人,大热天穿着一身笔直的西装,厚重皮鞋,拖着一个四方小行李箱。他出入于捷运站、便利店,甚至还看到过他独自坐在火锅店。他并非初来乍到这座城市,是工作要求还是属于异乡人的小小执拗,不得而知。每每在骄阳下偶遇他,都带着不经意的疏离感。在异乡,除了肤色瞳孔,一个人身上的衣服也代表了身份。
衣服的命运是什么?跟着人东奔西走,义无反顾。
南非白人作家库切(John Maxwell Coetzee)在小说《青春》中写道,“在英国,女孩子对他根本不予注意,也许是因为他身上仍然残留着一丝殖民地的傻气(南非曾为英国殖民地),也许仅仅因为他衣服穿得不对“。于是他为从开普敦带来的灰色法兰绒长裤和绿粗呢上衣感到窘迫。
身上的旧衣犹如一颗新痣,随着人的成长,逐渐融为一体,地久天长。
一次去寺庙进香,有人提示忘记放下背包。要两手空空,要放下包袱。仿佛前尘似海,忘得干干净净。在香火中摒弃旧物,亦或是迈着沉重的步履,带着往事前行?
穿旧衣,游异乡,反认他乡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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