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这一年，我走过不同城市，采访并亲身体验了十多家酒店。每一次入住新酒店、办理登记手续时，都会被问到同一个问题——“ 请问是否有任何饮食限制或特殊饮食需求？”
而我总是微笑着回答：没有。
其中一次，当我再次这样回答时，对方低头记录后，抬头对我轻声说了一句：“你是个很幸运的人。”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在某些人眼中，能够毫无顾虑地进食，不必反复忌口，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福气，也会有耗尽的一天。
身体的临界点
我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有银屑病的问题。
这些年下来，时好时坏。有时被药物压下去，皮肤暂时风平浪静；有时又毫无预兆地复发，一片一片冒出来。年轻时对用药认识不足，外用药涂得过多、过重，甚至在皮肤上留下色素沉着。
有一次给医生检查，他看了我的皮肤，摇摇头叹气：“这些痕迹，都是用药不当留下的。”色素沉着至皮肤深处，留下的不是伤口，更像是一片默默生长、难以剥离的牛皮。
银屑病，俗称牛皮癣，是一种慢性、免疫介导的炎症性皮肤病，不具传染性，却容易反复发作。它的典型表现，是边界清楚的红色斑块，表面覆盖银白色鳞屑，常见于头皮、手肘、膝盖、腰背等部位。部分患者会伴随瘙痒、灼热感，严重时，皮肤甚至会裂开、出血。
诱因复杂多样。遗传背景和免疫反应异常是基础，但感染、压力、熬夜、酒精、外伤或某些药物，都可能成为引爆点。银屑病不是过敏，也不是生活不自律的惩罚，它更像身体在某个临界点后，失去自我调节能力的结果。
银屑病复发
我的福气用光了。
就像有一天，你的皮肤突然告诉你：对不起，我们撑不下去了。然后，一夕之间症状爆发。
短短几个月内，我走访了泰国苏梅岛和普吉岛多家度假村，又飞到日本体验了多家温泉旅馆。炽热的泉水、灼烈的阳光，还有路途的奔波，让我的皮肤在不知不觉中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干燥挑战。
我的银屑病再度复发，而且是以一种剧烈、几乎失控的姿态，蔓延在后颈和额头部位的皮肤上。皮肤会痒，不是那种一抓就止不住的剧烈痒，而是一种持续存在、无法忽略的痒感。抓了会痛，甚至会抓出血；不抓，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缓慢爬行。严重时，它甚至会扰乱作息、影响睡眠，甚至牵动情绪。
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它不仅仅是外壳，更是前线。当一个人累了、睡不好、情绪失衡、免疫系统走偏时，最早显示这一切的，往往是皮肤。难怪医生在为患者检查时，总是从皮肤开始。
偏偏这银屑病没有清楚的红线。酒精会不会触发？海鲜是否真的有关？发酵食物和麸质食物哪个更致命？每一次进食的选择，就像是在测试身体的极限。有时我以为只要对某种食物忌口就能平安无事，却很快又发现新的诱因浮现。仿佛在和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而实验的结果，却有一种节节败退的沮丧感。
无法根治，就学习共处
医生很早就告诉我，银屑病是无法根治的。
这句话，听起来冷静而准确，却也残酷无比。所有我曾经经历的治疗，指向的都不是“痊愈”，而是“控制”。你得学会与它来一场长期战，而不是期待它彻底消失。
治疗方式，同样讲究长期管理。轻度患者以外用药物为主，我目前属于这一列。据说重度患者可能需要口服药，而其他如光疗、生活作息调整、戒烟限酒、压力管理，都是治疗的一部分。虽然这些方法无法根治，却能让病情进入可控的状态。
像许多慢性皮肤病一样，银屑病的红斑、鳞屑、裂口等，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目光里。皮肤病从来不只是身体的事，它同时侵蚀我的自尊，影响我的社交生活。
最近一次看诊快结束时，医生顺口告诉我，他自己也患有慢性皮肤病——湿疹，而且已经十年了。难怪偶尔会瞥见他手上的小伤口，发红、干裂、严重时甚至会渗液、出血。
足足十年了。他说他几乎所有疗法都试过：各式各样的外用药和口服药，但症状反复，压力一大就复发。医生说，他最近开始使用一款新型生物制剂，不能治愈，而是控制。服了药后，红斑消退，痒感全无，夜里终于能安心睡一觉，不必因瘙痒醒来，也不再担心床单上会留下血迹。
但这新型药显然得付出沉重代价：一个月的药费就要一千令吉。他说得很平静：“我接受。只要能恢复正常生活，就值得。”
我暗忖，如果有一种药能让纠缠多年的银屑病瞬间症状全无，我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也正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对慢性皮肤病患者来说，“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奢侈。不是无病无痛，而是在生活中最基本的，那些穿衣、入睡、工作、与人相处的时刻，不必时时被皮肤所牵制。有些病不能治好，只能学会共处。而我，还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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