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个小测验:你的梦想,是像村上春树一样,拥有天文数字的黑胶收藏?或是如十八岁时候的迈尔士·戴维斯(Miles Davis)那样,只拥有五张唱片,“That was it. Those were all the records I had.”,他在自传里这么写道。
Miles的第一片黑胶,是Dizzy的Woody’n You。那是1944年,他的偶像是Dizzy,Miles说他尝试模仿吹奏专辑上Dizzy的每一个solo。任何玩爵士乐的人都知道,难度有多高。
当然,这无关囤积或极简主义,而是泛听及精听的分别。也不表示村上春树泛听,或少年十八的Miles精听,而是无论欣赏、演绎或学习爵士乐,两者皆不可或缺。
假设有个未曾留意爵士乐的人,看了这篇稿子,决定找Miles Davis来听。他谷歌“Miles Davis best album”,手机弹出一张Kind of Blue来。于是他在Spotify找到专辑,塞上耳机听了几首,感觉不错。于是再听了几张Miles的专辑。后来他想起Miles崇拜的Dizzy,索性就从Woody’n You听起吧。第一次听大乐团(big band)不太习惯,但是被它的活力与激情吸引。尤其开车的时候,听了不会打瞌睡。
于是,他可能因Miles吹小号而开始接触查特·贝克(Chet Baker)、肯尼·多罕(Kenny Dorham)等等。他也可能因big band而听更多的摇摆乐(Swing)时期录音。一路延伸下去,他听了很多不同时期不同乐手的专辑,买了个唱盘开始收集黑胶,决定与听歌一同成长。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建立并掌握了爵士的音感,认识了不少爵士乐手及他们的专辑,他也能说出哪张比哪张好听。虽然有时候好坏的定义被其他因素影响,比方说约翰·柯川(John Coltrane)后期的作品,或难受青睐的自由爵士(free jazz),他偶尔会违背真心表示很喜欢听。
因为,有时候听爵士乐也是一种身份定位。
偶然间他听到查尔斯‧洛依德(Charles Lloyd)的新录音,Tone Poem。这次他反复听了几遍。反复听的原因是他好奇,何以这首曲子听来和其他所听过的爵士乐不同。他想懂多一点,深一点。他想听懂Charles说的故事。
仔细聆听之下,他发现曲子开始的一分半时间只有萨克斯和鼓声而已,没有贝斯。鼓手一开始就很随性,没有一定的节奏。听的人还未建立拍子,脚未准备如何打拍子,Charles就唐突地插进来了。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两个人却很随意地闲聊起来。听来好像东拉西扯:问声好、闲话邻家、骂骂政府、腰酸骨疼什么的,突然一句熟悉的小旋律。啊,那不是John Coltrane著名12个调的motif吗?类似的motif,他俩聊起了Coltrane,说的是什么呢?
接着吉他加入了,三个人的交谈画面有了艳红的斜阳,吉他声纵横交错,细听之下,原来还有一支steel guitar玩着bottleneck呢。通常在蓝调或乡村音乐出现的steel吉他,配着爵士乐别有风味。曲子玩到一半停了下来,重新开始时,整支队伍进入周末沙滩海浪的景象,鼓节奏有了pattern,萨克斯步伐轻盈,三五好友夕阳下不亦乐乎。
前半部乐队都在即兴对话,后半部整合起来有了主题,有了固定的旋律。他享受Charles高低不同的音色,长短不一的句子,Bill Frisell的吉他偶尔一两句点评,Greg Leisz的steel频频点头附和,Reuben Rogers步伐有条不紊的贝斯,都被Eric Harland清脆的鼓声系在一起。
这位朋友发现,泛听让他掌握大意,精听却能听到一首曲子里的各种故事、人物和意境。如果懂一点音乐,他或许还能听写出一些喜欢的句子与和弦,甚至与大师的录音合奏。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听爵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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