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

他们是未被归类的“04”——郭于珂谈半岛原住民困境

“我曾经问过霹雳居民,向他们询问当地原住民部落的位置,但所有人都告诉我这里没有原住民,原住民都在东马。”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段消失的历史缺口,不是一般的大。”郭于珂轻轻地说出这番话,却无情道出马来西亚在历史教育上的缺口。

马来半岛原住民以存在许久,在英殖民时期,他们被英国人笼统的分成了三大类,分别是矮黑人(Negrito)、赛诺伊人(Senoi)和原始马来人(Proto-Malay),而每一种原住民分类底下,都包含六种原住民民族,一共有18族。

台大人类学研究研究生郭于珂坦言,事实上马来半岛不仅只有被分类出的18族原住民,还有其他族群因为人数过少,而被归类入其他临近的族群,后来政府也多次单方面宣布该族群已经绝种,因此郭于珂相信,马来半岛的原住民族群远比大众想象中的还多。

由隆雪华堂妇女组主办的“在他们消失以前——谈马来半岛原住民身份困境”主题讲座于7月13日(六)在隆雪华堂举行,主讲人郭于珂是现为台大人类学研究研究生,长期关注半岛原住民课题的她带着自己多年的田野调查经验,为大众分享这段消失的半岛原住民的历史。

马来半岛一共被分类出三大原住民族群。(图片来源:TEDx Talks YouTube频道)

不到百分之一的“04”

当这些原住民被冠于族名与被分类之后,英国人为了进行学术研究和进一步控制原住民,就将他们统称为“orang asli”,也就是大众所熟知的“原住民”。

一直到马来西亚成立之后,政府再进一步将这些原住民归类于“其他族群”(dan lain-lain),成功让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消失在后来的历史课本当中,也找不到任何记录。

根据非官方统计,马来半岛的原住民一共有21万人,遍布800个村子。对比起东马庞大的原住民群体,西马的原住民只属于小部分人群,仅占了全国人口不到百分之一。

曾经,郭于珂的印度人朋友和她分享过,在政府机构的系统里,各个种族都被标上了不同的代号。

例如马来人被称为“01”、华人为“02”、印度人为“03”、而其他族群(dan lain-lain)则为“04”。

2020年半岛原住民人口数据。(图片来源:TEDx Talks YouTube频道)

我们都是外来者

普遍上,大众会将半岛原住民和马来语里“Bumiputera”(土著)混为一谈,对于这个疑问,郭于珂也曾询问过半岛的原住民们,怎料原住民一致对这个词(土著)一无所知。

“那个当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政治术语。”

一位特姆安族(Temuan)艺术家曾经告诉过郭于珂,“土著”一词被创造出来,是为了让所有半岛原住民在精神上感觉自己与马来人是一体的。可实际上,他们(原住民)拥有自己的历史、文化、语言和生活习惯,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

那原住民如何看待马来人?

郭于珂发现,半岛原住民们都统一地将马来人称为“Gob”,而非“Melayu”或是“Malay”。这个陌生的词汇再一次让郭于珂产生了好奇,进而展开了另一场调查。

后来在一位英国人类学家的论文上,“gob”意指“外来者”(outsider),但这个答案并没有完全解答心中的疑问,于是她继续到不同的原住民村落寻找答案。

根据一位嘉户族(Jah Hut)的朋友告诉郭于珂,这个词其实是捞鱼,指的是两只手掌摊开向上捞鱼的动作。

而之所以形容“外来者”,根据原住民口口相传的说法,是以前马来人需要征得原住民的同意让他们生活在半岛的时候,他们所使用的动作和捞鱼非常相似,因此“gob”就成为了马来人的代名词。

后来,“gob”这个词语还延伸出了不同的版本,在原住民眼中,华人被称为“gob cina”而印度人被称为“gob kiring”。

所以在原住民眼中,我们都是外来者。

郭于珂透过各种管道来了解“gob”的来源。(摄影:余坤恬)

与土地不可分离的森林之子

郭于珂解释,每一个原住民的族名都有他们自己的含义,举例来说,位于吉兰丹的巴迪族(Batek)和雪兰莪的玛美里族(Mah Meri)他们的族名都代表着“森林之子”。

所谓森林之子,背后所承载的是一整个宇宙,他们的生老病死、对人的观念都是与森林息息相关的。

换言之,原住民的信仰、历史和文化都与森林紧密联系,若是森林消失,他们所进行的仪式也会消失,尔后信仰也会一同消失,最后连他们的族名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对于城市人来说,我们不会因为搬离某个城市而丢失掉原本的身份认同,但对于原住民来说,森林消失了,他们就再也不是森林的人了。

现如今因为气候变化的原因,许多森林已经变得光秃秃,但谁又知道,那些地方都曾经是原住民的祖灵圣地。郭于珂坦言,我国的森林面积已经在大幅度锐减当中,以至于失去家园的不只是原住民,还有其他的野生动物。

不仅是失去森林,原住民同时也面对被同化的挑战。(摄影:余坤恬)

郭于珂坦言,从1960年开始,政府就已经开始致力于伊斯兰化半岛的原住民们,想要让他们成为马来人。

到了1980年,政府又拟定了一份新的决策文件,即放眼在2000年全面伊斯兰化或马来化所有的原住民,而他们采取的做法是“正面歧视手段”(positive discrimination policy)。他们刻意善待那些已经改教的原住民,并提供他们水、电、房屋以及就业机会,从而让那些没有信奉穆斯林的原住民,感觉到心里不平衡,最终选择去拥抱伊斯兰。

不仅如此,在1990年代,政府机构开始训练一般传教士,并在各个村落设立社区礼堂,明面上是为了让他们有社区活动,但实际上是为了安排传教士进行长期的传教。

除了给予基本需求和安排传教士之外,政府还设立了宗教电台与原本的原住民电台合并,用不同的原住民语言进行宗教提醒。从这里看来,比起同化华人和印度人,政府似乎更热衷于同化这些原住民。郭于珂猜测,政府是否要在大家还未意识到这占据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口,就让他们变成马来人。

被消失在历史课本上的半岛原住民

特姆安族(Temuan)艺术家Syaq Koyok曾经和郭于珂聊过,在马来西亚,人民学的永远是马来人的历史。伊斯兰教世界史和13世纪的马来王朝史。历史课本的课纲里,一下子从原始人跳到13世纪,这个时间上的跨度,直接跳过了中间所有关于原住民的历史和解读。

特姆安族(Temuan)艺术家Syaq Koyok道出马来西亚历史教育上的缺口。(摄影:余坤恬)

郭于珂相信每一个宗教的本质都是好的,但对于原住民应该以尊重他们的历史、文化背景更为妥当。

我认为与其是同化原住民,整个社会大众,尤其是政府,更应该重视原住民的基本人权,尊重他们的历史以及尊重他们的信仰。

尽管原住民因为长居森林看似与主流社会无法达成有效连结,但郭于珂解释,其实原住民们比大家想象中还要进步。只要在面子书上寻找关键词,就会看见许多关于原住民的社群,里面包含了不同的领袖、社运人艺术家、巫师、村长等。

其实不同族群的原住民在网络上的讨论声量还是很大的,重点在于我们是否愿意打破同温层去聆听他们的声音,而开始搜寻他们的资料,就是认识原住民的第一步。

当然,我们也不必抱以悲观的心态看待原住民的困境,因为社会上还有许多非政府组织也一直致力于帮助原住民群体,让他们参与社会讨论的声量中。

比起改变国家现有的体制,郭于珂更希望大家可以从了解原住民、改变对他们的刻板印象开始。或许未来十年或二十年后,这个少数群体会发生无法预知的变化,因此开始记录原住民的种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开始。

你也可以看

【版权声明】本文或视频乃原创内容,版权属《访问》网站所有,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转载,否则将视为侵权;若转载或引用本文内容或视频,请注明出处来源及原作者;不遵守此声明或违法使用本文内容或视频者,本网站将保留依法追究权利。

分享文章

您觉得这篇文如何?

评级 4.6 / 5. 评分人数: 12

觉得我们的文章不错的话

请订阅我们的频道

请告知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

余坤恬

kuntian.er@theinterview.asia

访问网实习生,努力把故事写好,也想要写好故事。

我有话说
加入会员追踪您喜欢的作者,
或收藏文章稍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