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世纪美国南方种植园的劳作号子到20世纪都市黑人的灵魂呐喊，蓝调（Blues）是情感最赤裸的出口。为此，它是许多音乐风格的源头，R&B、摇滚、爵士，乃至当代流行音乐，都在这哀而不伤的旋律中找到自己的根。 节奏蓝调（R&B,Rhythm and Blues）接过了蓝调的情绪重量，为其注入节奏与身体律动。它不只是音乐，同时也带有极其强烈的画面感，如在夜色温柔的城市中，失落与希望并存。对我们这个被社交媒体和孤独感同时包围的世代来说，R&B像是低语的陪伴，让人在夜里找到共振。 出生于2000年的马来西亚独立音乐人马豪怿（HOW1E），把R&B带到充满热带风情的马来半岛。他擅长将R&B与流行元素交织，写下带有个人风格的作品。从2022年的首张EP《pandemic of love》，到2024年最新推出的《tbh…》，年仅25岁的他还推出了多张单曲，一步步在马来西亚音乐圈中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蓝调的回响贯穿于灵魂乐、R&B和嘻哈，它是组成现代音乐的基础之一。你无法对蓝调视而不见。”
——罗尼·伍德（滚石乐队吉他手）
一踏入Lanxy Studio，映入眼帘的是宽敞而明亮的空间。马豪怿（HOW1E）是位年轻开朗但又带点腼腆的本地创作歌手，从见面的那一刻起，脸上的笑容从没间断过。采访开始之前，马豪怿便热情介绍了整个Lanxy Studio，包括他们存放周边或个人收藏品的小角落、以及制作歌曲的小室。“有一次，这里还化身为MV（音乐视频）场景。我们把所有东西搬到一边，弄出一个空间来进行拍摄。”
采访从一张沙发开始。“我们经常会拿着一把吉他在这里jaming（即兴互动演奏）。”谈起Lanxy Studio的前身，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还没搬过来前，是在一间公寓里面，经常被人投诉很吵。但现在就算我们玩音乐到凌晨，也不会有人来说我们吵了。”
相信许多人都曾好奇HOW1E这个名字的由来，他分享道：“上大学的时候，豪怿（Hao Yi）这个名字对于不会中文的人来说，发音会非常困难，所以我就自己取了接近中文发音的英文名字——Howie。进入音乐行业后，希望有个特别一点的名字，所以就变成了HOW1E，既保留了原意与发音，又能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2019年是我开始接触音乐创作的起始。那时候等着大学录取通知，无事可做，刚好在网上看到supershelhiel（MR Fong）有开设音乐编曲课程，从那里便学习了如何使用digital audio workstation（数字音频工作站）、如何录音或编曲等。”中学时期开始就喜欢唱歌的马豪怿便趁着空闲时间开始自己制作歌曲，一点一滴的摸索音乐创作这条道路。
从嘻哈转向R&B节奏蓝调
马豪怿正式进入音乐行业的契机源自于一场乌龙。据马豪怿回忆，当时来自嘻哈组合S.A.C的成员RAPKEYS正在找人，询问马豪怿是否为某个参加中国新说唱的音乐人。“我回答说：‘我不是，但是我也有在玩音乐。’我们就这样认识彼此，然后一起玩起了音乐。”
后来，在RAPKEYS的带领下，马豪怿与其他马来西亚歌手J308、HOWSUN、KURTZ以及IAN便组成最初Lanxy的五个成员——一个嘻哈说唱组合，在新山发展嘻哈音乐。“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大家都在玩嘻哈，可能刚好当时的《中国新说唱》这个节目很火，加上嘻哈相对来说是个门槛没那么高的创作方式。”
2023年，Lanxy也从组合正式转为本地独立音乐厂牌Lanxy Music，目地是为了挖掘成员们更多的音乐面向。对此，马豪怿也开始思索自己未来的音乐之路。他认为，Lanxy组合所作的音乐与个人内心是冲突的。
“做嘻哈时，需要有那个环境和思维模式，才能带出嘻哈真正的精髓。我的成长环境一点都不嘻哈，我是听贾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比较pop（流行）的音乐等长大的，慢慢才开始又接触到比较alternative（另类摇滚）、indie（独立音乐）、band（乐团）等，从而被这些音乐类型吸引。R&B在主流音乐中是很常见的类型，尤其MCO（行动管制期间）那种放松、低压的状态下，我特别喜欢R&B。后来发现其实很多人也和我一样，所以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
马豪怿对R&B并不仅是出于氛围共鸣，他对这类音乐的文化背景也充满兴趣。“R&B和嘻哈的成长背景很接近，都是源自美国非裔文化（African-American culture），这一块的音乐历史，我也一直都很感兴趣。”
诚实地面对音乐与自我
“音乐创作让我越来越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马豪怿坦言，从小到大他都是个“people pleaser（讨好型人格）”，总是在无意识中迎合他人的期待，却从未真正思考过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开始创作音乐，他才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自己有想法的时候就应该讲出来。以前的我可能觉得，事情发生了就算了，不需要去反驳别人的意见，自己的想法不重要。但创作之后，我开始觉得，我们应该更重视自己的想法。不要人家讲什么就跟着走，应该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随波逐流。”
对他来说，音乐是一条认识自己的路，慢慢让自己成为“主体”的方式。他在创作中慢慢学习如何表达自我，厘清自己的喜好与立场，也明白了每个人看事情的方式都不同，就像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所以我更觉得要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让别人知道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
这些转变也逐渐渗透进他的作品之中，他相信创作最重要的是对自己诚实。
“就像写日记一样，写你真正想讲的东西就够了。作品的好坏并不取决于别人怎么评价，而在于你对它有没有信心。那份信心来自你有没有诚实面对自己。”
他说，诚实带来自信，而当你对作品足够诚实，就不会害怕被评判。“别人不能judge（批判）你的日记，因为那是你真实的感受。只要你够诚实，别人怎么讲也不会影响你对作品的看法。这是我最近最大的转变。”
马豪怿目前最喜欢的作品是《White Dress》，原因很简单：“它没有太多‘gehbai’的东西（矫揉造作的成分），它只是一个瞬间，以自己的方式去记录的一个当下。”
在他看来，作品的曲风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创作时是否诚实。“只要你创作的时候是诚实的，那它对我来说就是好作品。所以如果要有一首歌代表我，那它一定得是诚实的。因为诚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音乐创作中，诚实也意味着时刻警惕自己不被市场牵着走。“你很容易就会不自觉想：市场喜欢怎样的音乐，我就做怎样的。久而久之，你的创作方向就会偏了。所以我在创作过程中一直提醒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这种创作观也影响了他对灵感来源的态度。“我是个不太会讲骗话的人，所以我写的歌大多来自我现实生活中的经历，也可能是看了一部电影或听了别人的故事。要我凭空编一个故事，其实蛮难的。”
不过他也开始尝试从更广的角度写歌，不再只局限于个人经验。“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顺耳、好听去填词，没有真正把灵魂放进去。后来写《tbh…》这张EP时，我才第一次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写进去，也开始学习投入更多情感。”
他坦言在《tbh…》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写作视角比较单一，几乎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于是开始练习从别人的视角切入。
“这张EP叫《tbh…》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方面是‘to be honest，我跟你讲…’，另一方面是‘to be honest，我要对自己诚实一点’。所以这张EP对我来说很特别，它不仅是我诚实创作的开始，也是我对自己的一种提醒。”
音乐从来都不是避风港，是一种训练
“牺牲睡眠以制作音乐是常态。”作为马来西亚巫裔创作男歌手菲道尔助理兼马来西亚独立音乐歌手的马豪怿如是说。
“菲道尔是个很忙的艺人，所以工作量真的蛮大。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有休息时间，真正让我停下来创作。尤其是去年，他几乎全年都在忙，导致我那一整年很难有时间创作。”
马来西亚音乐产业的收入远远还不足以支撑作为全职歌手的收入，因此大部分独立音乐人都需要另一份职业来补充自己的日常开销以平衡收入。他坦言，在这种节奏下，要“平衡”其实很难。“他忙起来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去平衡时间。幸运的是，他本身也是创作者，所以很理解我的处境。”
直到最近，菲道尔的行程才稍微缓下来，马豪怿才终于能抽出一些时间，筹备自己的音乐计划。他的时间表里几乎没有“工作日”或“休息日”这种概念。
“基本上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策划自己的事、写歌。”尽管全力投入，但他说，创作对他而言并不轻松，反而是一种不断的消耗。“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情绪或内心想法的人。要我讲出自己真正的感受是一件困难的事。所以音乐创作对我来说是需要‘用力’去完成的过程。”
但也正因为如此，音乐成为他练习情绪表达的方式。
“音乐真正改变我的，是让我一步一步学会怎么把情绪说出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训练。”
走出R&B的世界，与其他音乐进行碰撞
《tbh…》发布之后，马豪怿曾有一段时间感到迷茫。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往哪走？要继续做观众可能期待的音乐，还是忠于自己真正想尝试的东西？
“不是说我不喜欢R&B，只是我还有很多想做的风格、想表达的东西。我就想为什么不勇敢去尝试一下新的东西？对我来说，那不只是挑战，也是一个训练自己更诚实创作的过程。”他坦言，越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受、越深入挖掘内心，反而会让自己越喜欢作品本身。
“如果我一直把自己限制在R&B这个框架里，对我来说是一种局限。因为有时候我在舞台上，很想跳来跳去、释放能量。但我的歌多数偏chill（放松），那种氛围让我没办法完全释放想要的能量。”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单一、始终内敛的人。“我不是从早到晚都chill的人，我也有高能量的时候。我希望这些不同面向的自己，未来都能慢慢出现在作品里。”
对马豪怿来说，音乐不该只是一种风格的标签，而是流动的表达。他希望通过风格的探索找到更为完整的自己，把每个能量都真实地呈现在音乐当中。
谈起本地音乐的困境，马豪怿表示马来西亚的演出地点有限，这里也没有看show（演出）习惯的人。最重要的是：“观众应该要意识到音乐不是免费，是需要付费的。”
而这种意识需要培养，青菜音乐节便是本地独立音乐人携手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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