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敦弘（Nobuhiro Yamashita）是我最欣赏的日本导演，如果说是枝裕和是“文青偶像”，那么山下敦弘就是“废柴代言人”，前者的温情世界是一种理想状态，后者的废柴人生则是无为的真实写照，更加接近我们的生活。如果你也喜欢他的电影，那就真的是臭味相投，因为大部份人看完他的电影，一般上都会一脸茫然、傻眼、一言不发默默离开，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好”。
我很感激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Japan Foundation）的《日本电影节》，让我接触了山下敦弘的电影，第一次看《赖皮之宿》（2003）时，马上就觉得实在太对味了！看着两个无赖荷包见底还要完成旅行的死要脸，途中突然冲出一个湿衫少女说自己迷路要求同行，最后发现对方原来是当地女学生，这种百无聊赖的情节于我而言是对刻板生活的反击，看了很过瘾，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废。
之后再看《琳达！琳达！》（2005），日语不灵光的韩国留学生被临时拉去当替代主音，和冷艳吉他手、温柔鼓手、闷声贝斯手为毕业演出练团，在散漫无章的校园生活里留下青春无聊的足迹，把“虚无”两个字大大地扩散到银幕上，那种形而上的感觉完全被逮住了，和一般青春片的励志反其道而行。
▼《琳达！琳达！》电影预告片。
后来的《青春，半生不熟》（2013）用一年四季的时光把一个不愿工作一味宅在家里啃老的少女作了最立体的投射，荒谬得来又不得不相信。最废的莫过于《苦役列车》（2012），根本就是一个废柴写出来的自传，被他拍成电影致敬。这些电影作品完全负能量爆棚，端看你怎样诠释。
▼《苦役列车》电影预告片。
你或许会觉得出现在山下敦弘电影里的废柴就是一坨屎，避之都唯恐不及，令人憎恨到想踹他一脚或刮他一巴掌，这些角色的废柴本性一点也无需掩饰，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特别喜欢他电影里的角色无所事事的状态，一直觉得这些人之所以活得很废，完全是对追求高效率的现代社会一种反省，当别人都在营营役役生活时，只有废柴们根据自己的节奏走下去，他们看起来像在等待更适合自己的人生出现，不屑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自己。
山下敦弘的电影真正吸引我的关键并非片中人物废柴与否，而是让我看见“真正的人”。尽管平凡，也没有可歌可泣的故事，在他们不断面对生活挫折时，呈现的就是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无论是宅女、夹band女学生、废青或无赖，都反映了现实中的人性，失意、苦闷、发呆都是生活的细节。
唯一在本地院线上映的《味园Universe》（2015）讲一个刚出狱的废柴在被仇家攻击后短暂失忆，竟然找回了之前的自己，当起乐团主音，不再是那个被家人当作已死、被老大出卖、被世界遗弃的废柴，可见山下敦弘心中的废柴也有重启的机会，在满满正能量以外，废能量也有一霎那的光辉。
本片承袭山下敦弘电影一贯的惨白色调，让每个画面都显得苍白无力，凸显废柴的人生。那些看似随意没有章法的镜头，组合起来就像一首又一首品尝生活虚无的诗，顿时让我想起了本地作家马盛辉的诗作，无所事事有时是保留生活原味的最佳方式。下厨做一手好菜、下场唱一首好歌，都是得来不易的机会，在没有之前的包袱和之后的期待下，倘佯在时光流逝的未明状态中，一个废柴难得有一个重新开机的可能，也许并非一桩坏事。
大阪艺术大学影像系出身的山下敦弘特别喜欢刻画被社会视为废柴的人物，他的拍摄手法简约和特立独行，经常被拿来和美国独立名导吉姆·雅穆施（Jim Jarmusch）及芬兰大师阿基·考里斯迈基（Aki Kaurismaki）相提并论。
早期凭着漫画改编的赖皮三部曲出道，《赖皮生活》（1999）有离婚的AV男优与失业青年结伴游荡，在小镇内终日无所事事，一切看似可有可无，无聊才是人生的真谛。《疯子方舟》（2002）讲一对情侣自东京返乡推销健康食品一败涂地，最后沦为偷鸡摸狗之辈，生活继续在原地打转。《赖皮之宿》（2003）则是一个电影导演和一个编剧因为相约同游的演员失约，两人展开漫无目的的旅程。在海边碰上年轻女子后结伴三人行，人生一直处于“在路上“的心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出口。
这三部曲都是日本民间在泡沫经济爆破后的消极心态，很快就建立了导演鲜明的电影风格，让他成为废柴代言人。
▼《青春，半生不熟》电影预告片。
再看看山下敦弘其他电影的角色有多颓废：《松根乱射事件》（2006）可以看到无所事事的警察整天只想着捉老鼠、理发店阿姨利用傻女儿卖春、83岁老头只惦记姑娘的下体、对着金条也无动于衷的银行职员；一个无精打采的小镇充满无聊、压抑甚至丑陋的生活日常。《超能力研究部的三人》（2014）讲述三个废柴少女发现自称外星人的同学身怀异能，于是把他捉到实验室不断研究，还把过程记录下来。《我的叔叔》（2016）讲一个整天寄生在家里，利用小侄儿去接近心中女神的叔叔。《硬核机器人》（2018）是他最近一部作品，关于两个废柴无意中捡到一台机器人，企图挖掘金矿的奇想。
这些人物几乎都是异于常人的废，却又不可能否定他们的存在，是山下敦弘应对不同现状创作的角色，把人们潜意识抗拒的行为发扬光大，让观众看清这个世界种种荒谬和虚伪。
▼《硬核机器人》电影预告片。
山下敦弘最大胆的就是专门找年轻人偶像来演出他电影内的废柴角色，《琳达！琳达！》让韩国女星裴斗娜当校园乐队临时主唱，《青春，半生不熟》找来日本国民偶像AKB48出身的前田敦子演出啃老少女，又把《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中的阳光男孩森山未来打造成《苦役列车》的猥琐男，《味园Universe》则找来杰尼斯偶像团体“关8”主音涉谷昂首次担纲失忆小混混，而曾经荣获威尼斯影展新人奖的日本90后新生代二阶堂富美则演出性格奇怪的乐团经理人。
近年的山下敦弘把重心放在电视剧《深夜食堂》和《摩登情爱》的拍摄，当我获悉金马奖最佳电影《消失的情人节》的日本版将会由他执导后，就一直充满期待。据悉这部《1秒先の彼》将会把原版男女主角的人设反转，并确定由冈田将生和清原果耶主演，预定明年夏天在日本上映，这将是山下敦弘暌违五年重返大银幕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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