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到的鸡翅总有很多杂毛,我的龟毛受不了鸡毛,不管精神状态好不好,都要花上好多时间,用眉毛钳子一根一根拔鸡毛。
拔着拔着,想爸爸了。
手指油腻腻的拨打电话。
等爸爸接通电话的时间很长,他每次都忘记怎么按,不知道应该按哪里,嘟嘟——嘟嘟——嘟嘟——
一直嘟嘟。
爸爸终于接电话了,劈头问我:“你打来做什么?”
如果只是听口气,你会以为他不高兴,大大声像骂人,“拟打来做马盖?”(客家话)
我很奇葩,回答:“爸爸我在拔鸡毛。”
爸爸傻眼问:“马盖呀?”
我说我在拔鸡毛啊,法国的鸡翅膀有毛的喔……讲到爸爸无言以对了,再说:“爸爸,我确诊新冠哦,我现在生病。”
爸爸一听,没有接我的话,直接骂起洋人来,欧洲人如何如何不好,又不打疫苗,又不重视集体隔離,得了新冠会有后遗症的,将来不知道多么危险。
我听着。
爸爸从来不知道怎么样表达关心,没表达过感情。他会突然换话题,突然开始强硬的辩论,骂人,从天讲到地,从政府讲到民族国家的荣辱,而且不允许反驳。你一插话,他就说:“不是,不是这样!”从头讲过,把事情讲到绝路上去。
我看看手上粘着的鸡毛,心疼我的爸爸,他真的很不会表达。
为什么爸爸不会呢?因为他没有得到过。他也是生病就被骂,跌倒就被打,没机会多念书,读到小学三四年级就辍学卖菜帮忙养家了。
一路不知道怎么样长大。
祖母生了弟弟,不到十岁的爸爸,煮了姜酒鸡送去医院,凌晨三点起来先去收菜然后卖菜,又要照顾妈妈又要照顾弟弟。爸爸一辈子有个遗憾,觉得祖母一点都不爱他,不疼他,不喜欢他。
自己没得到过的对待,后来爸爸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予自己的小孩。
年少时跟爸爸斗得很厉害,我非常锐利、忤逆、黑暗、鸟死鸟样,爸爸搧我巴掌,趕我走,我就走。后来当然,岁月驯化了无知的女孩。
如今我五十多岁了,爸爸也八十一了,我学会抽离,心态上可以突然扭转到好像在面对“别人的爸爸”似的,用自己天生脱线的跳跃性思维法应对,静静听他骂。找到一个空隙,就像我开头说自己在拔鸡毛那样,我问:“爸爸你有没有种菜?”
“你为什么没有拍照贴脸书给我看你的菜园?”
爸爸完全被转掉了,开始得意的说他种了什么菜,又种了什么菜。
我也“骂”他:“你为什么都不拍那些菜的照片给我看呢?你应该每隔几天就拍呀,记录蔬菜不同階段的样子,贴在脸书很好看的呀。”
爸爸说:“我不会啊!”
“你先拍照,等弟弟去看你的时候,叫弟弟教你po啦~~”
然后自顾自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爸爸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听爸爸描述他每天怎样去买东西,怎样煮东西,怎样喂狗吃东西。
这就是我们客家草根的父女情,不能用任何现代心理/育儿/灵性疗愈,有的没的理论再去要求老人家改变了。
亲爱的爸爸,您做自己吧。
女儿懂。
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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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大马,新村客家人。此时,身在法国。已有两年新年在这里与我先生,静静的过。没什么装饰,没什么庆祝。没有浓浓的新年气氛但我没有失望也没有遗憾。作者口中的爸爸,有点像我爸,也有点不像。我爸得理不饶人,粗话出口,有时口出狂言。小学太会顶嘴,我爸把我放到独中住宿舍。不知是我妈,还是我爸,记得有人和我说,如果我留在家里,会气死我爸。
作者点醒了我。他未曾得到过,所以给不了我。但我内心挣扎着。那是我不谅解他?是我不够成熟?我究竟还是无法正常地和我爸沟通。遗憾的,我就像没有爸爸似的长大,也像没有爸爸似的老去。羡慕那客家草根父女情啊!
对啊,这里的鸡都要自己清一清剩毛。超市买的鱼,还要自己去麟,清内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