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城市更新,REXKL为实践场域——不只是建筑设计师的郑顺升

毗邻茨厂街(Petaling Street),坐落于闹市的丽士杂锦(REXKL),保留前身柏屏戏院(REX Cinema)的名字,这间早年由邵氏兄弟集团经营的老剧院命运颠簸,先是经历了一场大火,翻新不久后就停止营业。2002年被酒店集团接手改造成背包客栈(Red Dragon Hostel),底楼改为停车场,却也不幸在2007年8月再次遭遇大火,当时50多个背包客在睡意朦胧中落荒而逃,后来更因无人打理沦落成毒窟,2019年才被如今的团队重新改造。两年后,丽士杂锦已经是个无人不晓的城市文化社区中心,底层的停车场被改造为美食中心The Back Ground,戏院座位安上了书架变身Bookxcess书店,还有即将开张的顶楼露天酒吧餐厅;而另外一半以上的空间则没有固定功能,前前后后入驻了不少有趣的商家,不定期举办活动、戏剧、表演、放映、艺术装置、展览和工作坊等,只要你能想到的可能性,创办人都欢迎你前来商议,一起实验和拓展新空间。
REXKL手绘图,朱凤卿绘制。(图片来源:草稿)

不只是建筑设计师

“大家都觉得我比较像商人吧。”REXKL创始人之一的郑顺升(大家更习惯称他为Shin Chang)开玩笑地说到。同时拥有自己的建筑事务所Mentah Matter,Shin Chang已有不少空间设计代表作,如Rumpun、Bukit Bayu、Chocha Foodstore、Licky Chan、Joloko,也曾曝光于Prestige、August Man、Tatler等上流杂志媒体,但还是很难和现实生活的他联想在一起。

总是身着黑T,一头齐肩黑发,快步流星走过,下一秒就淹没在人群里面。少数抬头的瞬间,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会向他示意问好,以此来辨识他作为空间管理员的身份。不是在按手机就是在想事情,Shin Chang更像是一位低调的旁观者,总是在观察人与空间的互动,留意社交媒体上大家对什么感兴趣。

REXKL创始人之一郑顺升。(图片来源:草稿)

“他的思绪跳动很快,要抓住时间的缝隙和他讨论项目。”一位不愿具名的Mentah Matter同事透露。

“他可以一边开A会一边在脑海勾勒B项目的草图。”另一名曾与他共事的合作伙伴也如此表示。

同时身兼建筑设计、餐饮管理、空间运营、社区组织、活动规划和媒体宣传,当大家好奇他如何进行时间管理,他坦言,“我并没有拟定时间表的习惯。”如大家所言,一切事物仿佛都在他脑海自动连接成一个整体的思维网络,只有怎么相互配合达到更好的效果。

他认为现在建筑职场的人长期活在自己的设计图纸里,有时候反而会框住自己。“我时常觉得建筑师不能只是做设计,如果这个设计(硬体)没有内容(软体)支撑,相等于失去了设计的灵魂。所谓‘设计的灵魂’需要长时间观察和综合性思考,或许这样才能成就一个好的建筑设计师,当然这是我个人热衷于这样的思考方式。”

尽管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谓称,但对于手上的设计项目,Shin Chang倒是非常清晰地划分, “有些是偏商业性质的,有清楚的终极目标,那就是吸引顾客消费;有些是偏社区性质的,则会多保留未完成的部分”。而他坦言目前自己的重心是放在REXKL的社区运营上,他们希望下一步可以踏出这个空间,活化后巷和邻街。

Chocha foodstore 进门景象。(摄影:何凯晶)

从Chocha到REXKL共享空间的打磨

早在REXKL以前,Shin Chang一直都希望以社区共生的形式去运营空间。他第一个老店屋改造项目——Chocha Foodstore,同样位于茨厂街八打灵街(Jalan Petaling),楼上是Mentah Matter建筑事务所,楼下除了有餐厅,一个自行车修理站,还有个迷你图书馆。“其实一开始就是REXKL的缩小版,”Shin Chang笑称,2年后机缘巧合下再租下REXKL,有了更大的实验场地,能置入更多元的活动单元。他朝着复合空间(Hybrid Space)和都市客厅(Urban Living Room)的方向打造,“让很多东西可以同时发生在同一个空间,我觉得城市缺少这样的场所,一个可以和不同圈层的人交流中迸发灵光的空间。”

不难发现REXKL的空间功能(programming)一直在转变,Shin Chang和团队想保留更多灵活空间,让不同商家入驻实验运营。“我们的考量并不是还原建筑本来的功能,而是这个空间本身的建筑特质适合什么类型的活动,比如老戏院除了电影放映,倾斜的地面就是浑然天成的室内滑板练习场。”他们也会观察周围缺少什么?如何把这些缺少的人群带进城市市中心?REXKL曾在3月份与Pedal Malaya合作策划Pasar Basikal(脚车市集),也在万圣节到来时邀请DH Paper Art来进行万圣主题立体面具的制作教学工作坊。

虽然茨厂街四周都掀起一股网红餐饮店打卡热潮,但Shin Chang表示这样的需求是短暂且表面的,他更希望把精力放在孵化社群。他也认为这不是最近才有的现象,以前有第一间金莲记后,也涌现了很多打着“老字号”的福建面。

因此Shin Chang特别欣赏那些敢于实验,不怕死的人。总有人要出来成为第一个人,如果大家都害怕成为第一个人“行先死先”(广东话),懒惰深度挖掘,拒绝批判性思考,越来越多人只会躲在舒适圈“抄袭”安全的方案,每一间酒吧都想把自己打造成地下秘密酒吧 (speakeasy bar),一间咖啡店成功后,下个月你会发现整个区域都在忙着装修或者开张咖啡店。从城市规划的角度而言,一个社区若功能单一相似,也难以支撑起整个生态经济。

从Chocha到REXKL,也不难发现Shin Chang的设计风格:尽量保留建筑的原貌,不做加法只做减法,“原本就已经很漂亮了,为什么要拆掉重建呢?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非功能性用途的装饰设计呢?”

REXKL改造前狼藉的模样,条件十分糟糕。(图片来源:Mentah Matter)

活化还是绅士化?

Shin Chang是道地的吉隆坡人,从小就住在茨厂街附近,后来中学就读隆中华独中,离这里不远,也自然成了他和同学放学溜达的地方。即便不住在这里,也算是半个住户,见证了茨厂街这20多年来的变化。因此选择在这里开业少不了他对这个地方的情意结,但是他执着的并非复刻华人社区文化,而是如何活化街区找回城市的生机。

Shin Chang觉得不只是吉隆坡,全球城市化都在面临一样的问题,当城市规划赶不上人口增长,车流量撑宽了马路,只会不停把人往城市外推,市中心渐渐变成不适合居住,形成单一的行政或商业功能。他感叹,吉隆坡原是个充满发展潜力的城市,何以位于市中心的茨厂街今日会沦为一个“三不管“地带。而这恰恰也是很多人选择性忽略的一点,茨厂街从很早以前就与治安不良、非法外劳、红灯区、二手赝品等字眼挂钩,所谓的华人特色社区早就名存实亡。因此当他被推上“绅士化”(gentrification)的舆论浪口,Shin Chang直言这是一个懒惰思考、莫须有的指责,“希望那些站在高点批判的人亲自过来看看,我们到底绅士化了谁?赶走了谁?这里早就空置腐烂了。”

当城市只剩下躯壳,谈何绅士化?

与Chocha相隔几间的杰隆文具店运营超过40年,店主司徒阿姨(化名)已经年过半百,由于三代都在茨厂街生活—工作—长大,因此她也被称为茨厂街行走的百科全书。可惜她和大伙儿也早在几十年前就搬到其他社区花园(taman)居住,然而这间赖以维生的文具店并没有跟着一起搬走,“因为租金便宜。”她笑着说,倒不是因为情怀,更多是为生计。对于REXKL的进驻,她颇有感慨:“要不是他们这帮年轻人接下来做,这栋楼不知道要荒废多久。”像REXKL这样的空楼在茨厂街并不少见,尤其疫情下顶让的店铺变得更多。

据悉,Shin Chang在运营REXKL的前两年,花了不少精力和周遭的社区商家打交道,他自知REXKL的经营方向对大家而言可能过于“走在前面”,而一开始有的商家或摊贩确实比较抗拒,或者持有怀疑态度。但 Shin Chang觉得沟通本来就需要时间,他不厌其烦和大家解释自己在做什么,在望向未来发展的时候,找到双方共通的语言。

为什么不邀请茨厂街的老字号入驻?这个问题Shin Chang已经被问了无数次,他认为很多老招牌关闭、老味道消失背后有很多原因,也许是经营不善,也许是口味不符年轻一代,也许是老板正值退休年龄,也不排除有人可能因为生意太好而随性开业。他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表面我们看到的“消失“,就硬硬让它在REXKL“重生”。“我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使用本地食材”,对Shin Chang而言,本地特色不应该只被怀旧定义,更应该回到食物本质上专研或创新,如其中一个入驻的Lauk Pauk善于将传统马来风味的食材如仁当(rendang)变成现代新式的素食。

新的BookXcess书店设计,重新在老戏院的阶梯空间打造隔间。 空间是人的行为塑造出来的,早期吸毒者和流浪汉可以以此为基地搭建40个隔板房,表示这个阶梯空间是有潜质可以在基础上创造不同小空间,这是在大型购物商场无法实践的设计思路。于是书店的概念源自于此,有些空间窄小只能容纳一人,有时还要低头探路。格子交错之间,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其实和戏院专属座位,摸黑找号码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处。(图片来源:草稿)

做人和做设计  态度最重要

Shin Chang把建筑中的细节设计形容成脸上的妆容,可有可无。他有感现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大家更容易被漂亮的装饰吸引,甚至设计师本身也在追求这种好看为主的空间设计,“就好像一个设计师最重要的是他的创作态度和理念,你却告诉他喜欢他的眉毛一样的道理”。他更希望大家关注一个空间的整体性,为什么做这个空间,背后用意是什么?

“即便我们设计了好看的空间,但我们毕竟只是设计方,交托到委托方,他们才是空间真正的使用者,如果他们无法长期打理维护这些好看的细节装饰,那这种好看也是没有意义的。”

而他在看待其他艺文社区中心的空间设计时,答案也如出一辙,他觉得选择开放或者封闭,玻璃门还是实体门,怎么安排人流动线都是设计师的个人喜好,他尊重一切设计上的决定。他反而会去关注这个发展商,明明有资本可以钱滚钱,却把钱投入在推动文艺事业这种亏本生意上,他还会由衷感到钦佩。一个人身处什么环境、手上有多少资源和人脉、选择去做什么事,如果真要从空间设计上学到什么,这些是Shin Chang更希望大家去看到的部分,而不是一味地以好不好看作为单一的评价标准。

REXKL鸟瞰图。(摄影:廖荟玉)

后记:在前期收集资料的时候,发现不少媒体都曾对REXKL进行采编,恰逢不同活动时间点,无不都为它创造的新活力啧啧称好。然而对Shin Chang来说,哪个时间点都还不足以概括REXKL的全貌,他们签了10年的租期,以5年的时间线来看这个地方的发展,而疫情又拖慢了很多本来的构想,它还在随着这座城市的发展而调整,也在接受人潮对它的检验。

尽管不是因为采访需求,也会机缘巧合下经过或到访REXKL,它本来就是位于城市市中心又是开放空间,或许扮演好不停被路过的功能就是最好的活化体现。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记忆中茨厂街的模样,如果不是茨厂街,或许大家也不会放大检视,但如果历史印记慢慢被抹除,那还有茨厂街存在的意义吗?我想茨厂街最大的敌人不是资本,而是没有资本愿意尝试做其他改变。我们能保留历史建筑却不能保留地方文化,新一代人有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尤其这是一个流动的全球化时代,不需要扎根于此才可以孕育生活文化。大家会被好的社交资源所吸引,空间保持灵活性、开放共享,让大家更容易进入探索和实验,保持开放的心态,到哪一天它以全新面貌展示,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放下记忆中的“茨厂街”了?  

编按:《草稿》是马来西亚第一个中文建筑媒体,希望用深入浅出的编辑方式,走进社区城乡,关心城市环境,记录马来西亚本土建筑景象。创刊号《踏出来》已于2022年1月发行。欲知更多详情,欢迎浏览www.mydraf.com

版权声明  本文乃《草稿》特别授权刊登之内容,未经许可请不得擅自使用。任何不当行为都将导致追偿,并受到刑事追究。

(Ambien)

分享文章

您觉得这篇文如何?

评级 4.7 / 5. 评分人数: 21

觉得我们的文章不错的话

请订阅我们的频道

请告知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

何凯晶

草稿创刊号主编,目前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和设计师。

我有话说
加入会员追踪您喜欢的作者,
或收藏文章稍后阅读